麵對柳清歡的問話，三桑木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又有聲音響起。

  “不走。”

  柳清歡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道：“不走？”

  實際上，從好些年前開始，他便有了三桑木快要成木的感覺，但對方一直沒有離開，他又忙碌，便一直沒有追究。如今聽到這樣的回答，著實有些不明所以。

  “不走是什麽意思？這麽說……難道你已經是成木了，隻是準備賴著不走？”

  “快了。”

  “哦，快了。”柳清歡點點頭：“那你說不走是什麽意思？”

  那根從靈根之樹下冒出來的木棍搖了搖，似乎十分委屈地說道：“瓶子不走。”

  柳清歡雙目大睜，心跳陡然變快！

  “你說的瓶子莫非就是萬木崢嶸甘露瓶？仙寶？”

  三桑木沒有否認。

  柳清歡頓時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雖然早有猜測那枚種子可能就是仙寶，但這卻是他第一次得到明確的答案。

  隻是他依然不明白，明明戰季未結束前，仙寶是不能離開冥山戰域的，卻不知為何能跟著他跑出來，而且當時還逃過了歸不歸和另一個大乘修士的搜查。

  苦思無果，望著靈根之樹下源源不斷往外流的精粹木靈氣，柳清歡有些恍惚。

  那可是仙寶啊，連大乘修士都趨之若鶩的東西！竟然真的就在他的丹田裏？

  他仰起頭，目光在仿若擎天的靈根之樹繁茂的枝杈間來回睃巡，想要找到那顆綠色的種子……自然一無所獲。

  讓他心喜的是，因仙寶的品階與他有著弘大無比的差距，所以其外泄的一點靈氣，就讓他的修為與日俱增。

  之前空無太尊曾問他要多久才能到達元嬰期大圓滿，他回答要幾十年，這個時間已經是短得驚人，畢竟他到元嬰後期也沒多久，再快就太過招眼了。

  實際上，憑著仙寶漏出來的木靈氣，又身處上清幽虛大洞天中，更何況他手上還有三枚能增加修為的天嬰果，相信用不了幾十年就能修到大圓滿之境。而剩下的時間，他是留著用來融合道境的。

  柳清歡思索半天，一抬頭，就見那根木棍正鬼鬼祟祟往回收自己的根須，轉喜為怒道：“好啊，難怪你不想走，原來是想把仙寶據為己有！”

  一把抓住想從手裏逃掉的根須往外扯，引得三桑木連忙來爭奪，一時間根須亂舞，拳打腳踢，好一番大戰！

  打鬧過後，元嬰藕節般的四肢將光禿禿的木棍抱緊，誘哄道：“你知道那枚種子在哪裏不，叫它出來，讓我看看如何？”

  三桑木使勁掙紮，想要從他的轄製下逃跑，不肯回答問題。

  柳清歡無奈，隻好退而求其次：“你總得告訴我什麽時候成木吧？我也好做準備，你想在哪裏落地生根，要不就在我們東華州選個地兒？”

  這確是個十分嚴肅而又緊迫的問題。一株神木落地出世，影響極為深遠，整個界麵都會因之受惠，並且隨著它的生長，將會釋放出磅礴浩瀚的靈氣，提升界麵的品階。

  柳清歡不指望三桑木落戶在文始派內——那也不太可能，畢竟是神木，其他門派若是知曉了，恐怕會極為不滿，更何況那必會牽扯出柳清歡自己，不符他一向低調行事的原則。

  但讓三桑木落在東華州內還是可以的，這樣距離不遠，靈氣也要比其他地方濃鬱得多，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經過一番逼問，三桑木終於屈服，表明自己不日就將成木，但因舍不得仙寶，仙寶外泄出的木靈氣對它也大有裨益，所以一直在壓製自己的成長，大概還能再壓個數十年。

  柳清歡這才知道，原來仙寶泄出的靈氣被它吸收了大半，留給他的隻是一小部分，不由感到悶氣。

  不過一轉念，雖然靈氣灌體能快速提升修為，但畢竟不是自己修出來的，難免會造成根基不穩，所以還不如像現在這樣，他能將汩汩流出的木靈氣完全轉化為己用，倒是更穩妥。

  再說與三桑木共處多年，幾次生死關頭都賴它相助，便也不好與之計較了。

  理清這團亂麻，柳清歡終於從丹田內出來，起身走出了靜室。

  滿目都是端直挺秀的金鑲玉紫竹，這種靈竹品相極佳，檀紫色的竹杆如紫玉一般溫潤柔亮，隱在翠綠帶著金邊的竹葉下十分綺麗。

  他靜立片刻，凝出一片水鏡照了照，鏡中之人依然是一雙漆目，並未有什麽變化。

  自顏柔說他雙目一黑一白，這幾天他一有空就攬鏡自照，想要找出端倪。

  回想那日的情形，他剛剛從樂樂處出來，因憶起戰死於沙場的嚴華而悵然，又見到文始派恢複了些許熱鬧，卻掩蓋不了那份斯人已逝的冷寂，於是感慨於生滅無常，相約無期。

  或許就是這份感慨，才會讓他雙目出現異樣，畢竟他修的便是生死之道，而不久前又剛剛觸摸到了與生有關的天地規則。

  隻是那一瞬間的感悟卻是稍縱即逝，在他發現之前已然消失，不免有些可惜。

  撤去水鏡，柳清歡腳尖輕點，飄上了一棵紫竹之巔，在柔軟的竹枝上坐下，又掏出一隻木盒。

  打開來，三隻胖乎乎玉娃娃模樣的天嬰果正呼呼大睡。他捉起一隻，不待對方哇哇大哭出聲，指尖一拂，天嬰果就變成了一隻正常的果子，這才納入口中，也免了吞吃嬰兒的詭異之感。

  天嬰果入腹，立刻化成濃香清甜的汁液，隨著經脈流向四肢百骸，帶起一股暖意。

  上清幽虛大洞天內十分清靜，能進來的人不多，除了兩位化神大修士在裏麵有固定的洞府外，其他得到允許可以進來修煉的文始派元嬰修士一般都是聚在一座叫做瓊琚峰的地方，在那處開鑿臨時洞府閉關。

  而瓊琚峰與紫竹海相距遙遠，於是煙波浩渺的紫竹海日日隻聞風吹竹葉的沙沙聲，仿佛下著一場靜謐舒緩的漫漫細雨，將塵世的嘈雜與混亂都洗滌得一幹二淨。

  大洞天內自成天地，日升月落、運轉不息，柳清歡也不拘於一洞一室，而是坐於竹梢之上，身輕如無物地隨風飄搖，心亦空靜，沉浸在修行之中。

  富貴塵埃，雲泥人海，韶華流光飛渡。

  彈指生死，幾輪朝暮，蒼穹浩茫仙路。

  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