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銀票鋪，後堂。

  滿頭大汗的徐濱捧著賬簿低眉順眼，眼珠卻轉個不停。

  他麵前麵露不善的年青東家楊三郎，正是大宋戶部楊侍郎的第三子，而且，據說宮中貴人也在四海入有股份，這就是四海銀票鋪能夠通達四海的根本原因。

  原本生意一直紅火，按說三月開春，萬物複蘇，商賈行旅也越發頻繁，往年這個月都會有明顯增長，可賬簿上的流水不僅沒有增長，反而下滑了一成多。

  楊三郎陰森森地問道：“我們楊家對你，可曾有過缺吃少穿扣工錢的時候？”

  徐濱搖搖頭：“不曾。”

  “那可是有別家鋪子出了比楊家更高的薪酬招募於你？”

  “絕無此事！”

  把玩著玉佩的楊三郎笑著問道：“那就奇怪了，往年三月比二月賺得多，今年反倒少了一成，你說說，什麽緣由？”

  此刻，徐濱也想好了應對說辭。

  “東家，您有所不知，全東京城所有的銀票鋪三月流水統統跌落，有的甚至降了四成以上！”

  楊三郎這才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像自己原先想得那麽簡單。

  “此話當真？”

  “東家，這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小的哪敢騙您！”

  “詳細說來！”

  事情的源頭，正是開張不到一個月的韓記銀號。

  起初，聽說韓記銀號開張，徐濱等銀票鋪同行的掌櫃夥計甚至特意參觀過，然後壓根不當回事。

  從沒見過韓記這樣做買賣的！

  居然沒有自家專屬的門麵，隻在皇家彩撲大堂角落裏，放置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就這種窮酸破落的樣子，除非傻子才會兌換韓記銀票。

  事實也是如此，半天也沒見一個客戶光顧。

  所以，馬照跑，舞照跳！

  這件事很快就被眾人忘在腦後。

  然而，隨著韓記百貨鋪進入東京城，事情發生了改變。

  百貨鋪貼出告示：三月使用韓記銀票購物，九折！

  緊跟著，韓記銀號張貼告示：韓記銀票兌換銅錢一文錢不收。

  於是，很多貪小便宜的東京居民，開始到皇家彩撲裏兌換韓記銀票。

  東京城一個噴嚏能穿城，韓記百貨鋪九折優惠的消息，不用三天已經婦孺皆知。

  包括徐濱在內的銀票鋪同行，很快打聽到虛實，依然看不起韓記銀號。

  什麽嘛？

  都是老弱婦孺拿著幾文幾十文去兌換，一天下來也不過百十來貫，還不夠四海一單生意多。

  所以，舞照跳，馬照跑！

  沒幾天，一個讓所有行商們激動消息傳開。

  韓記銀號覆蓋大宋三十個知名州府，三個月內可覆蓋一百州府，半年內，覆蓋全部州府，並且無論大額小額，兌換永久免費。

  四海銀票鋪隻能覆蓋二十二個州府，就敢號稱通達四海，一百個州府的韓記銀號，這是要瘋嗎？

  於是，有東奔西走的行商開始找到皇家彩撲打聽具體情況。

  有的小商人為了圖方便，也為了節省百分之三的兌換費，開始嚐試小批量購買韓記銀票。

  此時，已到月中，韓記銀號日流水超過三百貫。

  而徐濱等人亦開始察覺，韓記銀號流水增長的勢頭越來越高！

  就在他們心情糾結的時候，韓記銀號突然宣布：凡購買韓記定期銀票者，可獲贈利錢！

  這個消息不亞於石破天驚。

  誰見過，銀票不僅不要兌換費，還倒給人錢的？

  剛聽到這消息，徐濱先斥責夥計胡說八道，這分明是傻子才會幹的事！

  然而，很快消息得到了證實，因為韓記銀號在全城熱鬧的場所，都張貼了布告。

  最少一個月，最長半年，分別獲得數額不等的獎勵金。

  雖然不多，但這是銀票業破天荒的第一回。

  按照百姓的話來說：總算見著回頭錢了！

  而對於掌握一定錢財卻不產生任何收益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條生財之路。

  按照最低單月銀票，次月可獲得千分之六的獎勵金，而半年期銀票，可獲得總額百分之四的獎勵金。

  聰明的東京人很快算出，持有韓記定期銀票一年，可獲得總額百分之八的收益。

  若是持有一千兩韓記銀票，光獎勵金差不多比得上一名小吏全年的俸祿。

  有人會詢問韓記銀票會不會有風險？

  張誠在皇家彩撲門口問道：“若是小門小戶的銀票鋪，某不好說。可韓記三十多家銀號的所在都在皇家彩撲公舍內，諸位大可以自己品品！”

  說著，他還有意無意瞥了一眼“皇家彩撲”的金字牌匾。

  眾人恍然大悟。

  人家韓記肯定是有後台的，不然能在皇家門麵裏辦公收錢？

  就連徐濱也吃不準，韓記是不是狐假虎威？

  可人家確確實實在皇家彩撲大堂裏公然做買賣，彩撲公舍的員工都說韓記銀號是得到上邊的授權，不是自作主張的。

  這下，很多人都相信韓記銀號的實力和背景了！

  滿大街的銀票鋪，誰有本事和皇家一起做生意？要不是真的財大氣粗，誰會不要兌換費？

  沒有，一家都沒有！

  於是，購買人群開始湧向皇家彩撲公舍。

  單月、三月期，甚至半年期的銀票都有很多人購買，而且韓記還不限製額度，一貫錢可以買，一萬貫也照常接單。

  當消息擴散後，許多人家的女眷開始打起了小算盤，自己壓箱底攢下的別家銀票，怎麽看怎麽難受。

  一百兩，一年下來就等於多賺了八兩，十年就是八十兩……

  這個時代，別小看百分之八的利息，買田買地的增值完全趕不上。

  何況適合女眷的投資渠道極少，而相對於京城生活開支不菲，能夠將箱子裏的錢增值，無疑是非常具有誘惑力的。

  很快，四海銀票鋪就接到了大量兌換銀兩的銀票。

  雖然收了百分之三的“手續費”，但徐濱已經隱隱覺得，這些富貴人家略顯迫不及待的女客，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甚至，徐濱回到家裏，當妻子詢問韓記銀號的銀票，是否真的可以拿到百分之八的年收益時，他的頭皮一陣發麻。

  老妻還拿田地比較，京郊良田十貫錢一畝，一年下來刨去開支能入手三四百文就算老天保佑了，若是遇上災年啥也落不著。

  這銀票省時省力，半年就能收錢，利滾利，一年比百分之八還多一點，怎麽看都更明智。

  若是將一百畝田賣了，加上家裏存著的一千貫，買韓記銀票，一年可以賺到一百七十貫，相當於一個月十四貫利息，約等於徐濱八成的薪水。

  看著老妻閃光的眼神，徐濱無言以對。

  他總不能說：韓記可能會毀了四海，自己很可能跟著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