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官之中，秘閣修撰不僅清貴，而且深得帝王信賴，非世家權貴中優秀子弟不能任職。

  以鄭億年的平平文采，之所以能坐穩這個從五品的官位，與其家世顯貴無比密不可分。

  父鄭居中，是徽宗鄭皇後的族親，也是“三旨相公”王珪之婿，其官拜知樞密院事，太宰，封爵燕國公。

  妻韓氏的曾祖，便是仁宗、英宗、神宗三朝赫赫有名的韓琦，其名勢從諡號“忠獻”可見一斑。

  所以，當鄭億年接到秦府發來的帖子，是不太樂意放下身段赴宴的。

  但他與秦檜的夫人王氏是姑表親，倒不好一口回絕，於是打聽宴請的客人都有誰。

  聽到韓記商會的時候，鄭億年隨即托詞“身體抱恙”，將請帖婉拒了回去。

  仆人如實回稟秦檜夫婦，王氏忿忿不平。

  “枉我當年還稱為兄長，如今趨炎附勢已經如此地步，可恨！”

  秦會之卻心知肚明。

  王氏一門後繼無人漸漸式微，鄭家卻借著皇後的名望後來居上，正所謂：風水輪流轉。

  於是安慰道：“許是人家確有不適呢，且趙家已答應赴宴，我看小韓會長並非勢利之人，夫人就莫要惱了。”

  王氏見丈夫發話，自覺失言，當即開始籌辦家宴，除了采買珍貴料理，最重要的還有兩樣：歌伎與餐具。

  一樣樣排下來，王氏又皺起了眉，錢不夠！

  秦會之掃了眼清單，便說道：“餐具借用，省下來的錢請中上歌伎到府即可。”

  這也是一個辦法，王氏當下差人回娘家借名貴餐具。

  不多時，餐具借到了，大舅哥王喚卻跟著來了。

  “會之，妹妹，宴請貴賓怎的不叫上哥哥？”

  王氏喜出望外，當即拉著大哥坐下，將個中緣由細細說了一遍。

  “大兄，是妹妹失禮了！不過會之的才華你是知道的，隻是苦於不見天日，故而設此家宴招待韓記會長。”

  王喚哈哈一笑，說道：“妹妹一說，我便知曉你定然請不來鄭長卿！”

  王氏愕然問道：“為何？”

  “韓記走了花魁的門路，長卿豈能赴宴？”

  一語驚醒夢中人，秦會之與王氏頓然醒悟。

  橋歸橋路歸路，作為皇後的族親，如何能與花魁一黨同席？

  王喚卻是個精明之人，見兩人默然便說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會之所能撥雲見日，定然前程似錦！這韓會長，我聽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此番招待定不可慢待，哥哥別的沒有，禮金已經帶來了。”

  說著將一張百兩銀票放在秦會之麵前。

  秦會之一愣，這禮金也太多了！

  王氏卻心頭一暖，終究是親哥給自己長臉啊！

  秦會之問道：“大兄，這是何意？”

  王喚也不隱瞞，坦然說道：“你們二人定然不知韓記彩撲是何等生意？”

  “不是為了堤北流民募集賑濟款麽？”

  “那你就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據稱這彩撲生意一旦為官家看中，可每年獲利千萬貫，東京城內多少權貴都盯著呢！

  沒曾想會之與韓會長有舊，哥哥這也是想借此機會，與那韓會長結交一二，為將來早做打算。”

  年入千萬貫！

  秦會之與王氏心底算了好一會，也沒算出多少錢……但已經明白王喚的算盤。

  “大兄是想先拔頭籌入一股韓記？”

  王喚點點頭：“能入股韓記自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要入股彩撲，即便千分之一，月入千貫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好事！”

  王氏有些謹慎的問道：“若是傳聞不實，又或韓記經營不善，該如何是好？”

  王喚哈哈一笑，在百兩銀票上敲了敲。

  “左右不過一百兩，少吃一回潘樓樊樓也不止這個數了，可若是確有其事，豈非一本萬利？”

  秦會之王氏明白了，王喚就是在賭韓記彩撲一飛衝天，故而想方設法與韓係搭上關係！

  於是，三人重新修訂的籌備清單，請酒樓大廚掌勺，中上歌伎改成上等，另外雇請馬車接送賓客，茶點果品都要精挑細選等等。

  看了最終清單，一百五十兩花的幹幹淨淨，王喚才稍稍滿意。

  “一切拜托妹妹，明日午後，哥哥會提前過來，一同恭候韓會長。”

  感慨於王喚揮金如土的氣魄，夫妻二人隻能欣然同意。

  王喚走後，王氏忽然問道：“相公，要不我們也跟著大兄入一股？”

  哪怕萬分之一，也是月賺百貫，比俸祿多了好幾倍！

  經曆過鄭億年的打臉，王喚的示好，秦會之深深體會到“富貴門第八字開，有才無錢莫進來”的奧義。

  ……

  次日傍晚，韓逍遙在司馬橫如與張誠的陪同下，應邀赴秦府家宴。

  而另一名客人呂通，此前與秦會之已有交往，王喚趙明誠作為主家陪客一同列席晚宴。

  推杯換盞，歌舞聲聲，一向冷清的秦府難得熱鬧起來。

  李清照與王氏在後院用餐，見食材華貴，器具精美，也是嘖嘖稱讚。

  王氏與她親近，當下眼睛一紅，訴起苦來。

  李清照也是滿腹心酸，因為涉及黨禁，公公趙挺之遭遇誣陷被奪官，丈夫趙明誠的蔭官也打了水漂，從宰執門第被貶為知青州。

  此時趙明誠已改知萊州，回京訴職小住期間恰逢秦府家宴邀請，因兩家都不算得誌，故正常往來無須避嫌。

  李清照對於秦家結交商賈感同身受，她與趙明誠酷愛收集古籍，但不比當初豪門優渥，很多珍貴的資料都價值不菲，扼腕之餘，唯歎與珍寶有緣無份！

  聽說秦家有望入股韓記彩撲，將來生計或許可以寬裕一二，李清照也替王氏高興，兩人後院說著家常，前廳卻進入正題。

  王喚是個麵麵俱到的活絡的，幾杯酒下肚，已然與張誠呂通稱兄道弟，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似的。

  秦會之與趙明誠陪著韓逍遙與司馬橫如則溫文爾雅，談論歌舞風月。

  王喚見前期鋪墊到位，於是接著敬酒的時機隨口問道：“韓記彩撲行善事積大德，王家深為感佩，願意出一份心力，不知可否？”

  呂通自然歡迎，開封府雖然無人反對，但也無援手，他正愁勢單力薄如何開展，王家主動加盟，可謂有求必應！

  張誠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然後再度詢問王喚意向，與此同時，目光看向韓逍遙。

  韓逍遙也打聽清楚王喚的底細，不管怎麽說，人家也是宰相之後，而且人脈寬廣，連趙明誠李清照都是親戚，擱後世就是妥妥的官二代。

  於是，衝張誠點了點頭，微微翹起一根小手指。

  張誠了然，王喚隻能給予最末等的合作條件。

  猛龍過江，開打是遲早的事。

  既然如此，收幾個馬仔幫著搖旗呐喊，壯壯聲勢也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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