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漢地神藥
作者:中丞佐吏      更新:2020-12-31 03:51      字數:4382
  對於生活在草原上的遊牧民族而言,六月,可謂是一年最美好的時光。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讓牧民緊閉了大半年的毛孔都舒張開來,貪婪的享受著溫暖。

  不是有清風吹來,吹打在牧民幹紅的麵頰,將草原的氣息吹入鼻息之中,愜意而祥和。

  經過整個春天的雨水灌溉,以及日光下的野蠻生長,水草也已是長的鬱鬱蔥蔥。

  看著自家牛羊悠然啃食著水草的景象,牧民無一不露出幸福的笑容;就連肩上扛著的牛糞袋,也仿佛散發著夏日的安詳。

  便在這一片祥和之中,一隊車馬自南方駛來,停留在位於幕北的龍城附近。

  在車隊露出那麵龍旗的一瞬間,零星散布在龍城周圍的牧民,無一不忠心的匍匐在地,將頭顱深埋於泥草之間,獻上自己的所有虔誠。

  蓋因為龍纛,在匈奴隻有一個象征:單於庭!

  與漢室極其嚴格的軍用旗幟發放標準所不同,在匈奴,幾乎每一個足以稱之為‘部族’的部落,都有著專屬於自己的大纛。

  如白羊部落的羊角大纛,折蘭部落的雕鷹大纛等,都是部落最淺顯直白的象征。

  不過,這隊單於庭的車馬,似是規模小了些···

  在牧民們紛紛感到疑惑之時,策馬行走於隊伍最前端的須卜禿離,在看到龍城輪廓的那一刻,終是流露出輕鬆地笑容。

  ——時隔近半年,終於從漢人的土地上凱旋,這對須卜禿離而言,已經是一場勝利!

  對於須卜禿離此次出使,單於庭更是早在和親之事議定時,就做出了高度的評價。

  使團經過幕南的須卜氏族,並做短暫的停留補給之時,須卜禿離甚至被父親召入了王帳之中,溫言悅色的鼓勵了許久。

  至於部族那幾個有資格競爭下一任宗主的叔叔,更是無一不表現出對須卜禿離的認可和讚揚。

  就連與須卜禿離存在直接競爭關係的幾個弟弟,都有人悄悄找上了須卜禿離,想要‘為大兄之臂膀’。

  這讓須卜禿離恍如隔世,頗有些找不著北。

  嚴格意義上來講,須卜禿離此次出使,並沒有遇到太大的挫折。

  雖然漢人皇帝出人意料的掌握了‘單於即將亡故’的消息,但最終,還是隻能忍受匈奴的壓榨,奉上糧米鹽茶,甚至是送出嬌滴滴的公主,以祈求和平。

  總體而言,須卜禿離這一趟出使,幾乎沒做什麽事!

  ——到漢人的都城後不久,漢人的齊王又再次發動了對漢人皇帝的叛亂,沒等須卜禿離展現自己突出的外交智慧,漢人皇帝就第一時間提出和親,並以陪嫁的名義送上海量物資。

  雖然須卜禿離原本‘超額完成任務’的預想沒有實現,但在漢人皇帝得知單於即將歸天的前提下,依舊完成了單於庭的交代,這足以讓須卜禿離昂首踏入單於庭,並正大光明的以下一任須卜氏主,及下一任右大當戶的身份活動在幕南。

  更讓須卜禿離感到激動難耐的,便是懷中···

  正當須卜禿離摸著懷裏鼓起的部位,傻笑著神遊之時,遠方龍城內踏出一騎,將須卜禿離的思緒打斷。

  看清來人的麵目,須卜禿離也是趕忙正色下馬,待那人靠近,更是以右手扶胸,深深彎腰:“左大將。”

  作為匈奴八柱之中,權力順位排第五的左大將,世代由匈奴四大氏族中的呼衍氏所掌控。

  雖說左大將、由大將,左大當戶、右大當戶都是匈奴八柱中,由四大氏族所掌控的世襲職務,四大氏族互相之間的實力也大差不離,但左大將,可謂是下四柱中最特殊的一個。

  自從現在的匈奴單於冒頓鳴鏑弑殺其父頭曼,並帶領著匈奴掀翻草原霸主東胡,並重創月氏,將月氏人圍在河西時起,雙頭鷹政策和八柱,就成為了匈奴慣用的政治體係。

  左賢王作為單於大位第一順位繼承人,率領著左穀蠡王、左大將、左大當戶等部族,主持針對帝國頭號大敵的戰略事務,即月氏戰略。

  其中,左穀蠡王作為攣鞮氏中當代的佼佼者,屬於左賢王在王族攣鞮氏中的代言人;其主要作用,體現在‘幫助’左賢王爭取攣鞮氏內部的支持,並保證將來政權交接時,王族內部不會發生動亂。

  所以左穀蠡王部,算是左賢王最忌憚,在對外戰鬥中出力最多,損耗也最多的一個部族——作為上四柱之一,左穀蠡王同樣具備繼承單於大位的資格,排在第三順位!

  換了誰,都無法對一個負責聯絡王族,並有大位繼承權的‘親戚’放心。

  所以在戰鬥中,左穀蠡王部往往會被充作先鋒,去啃那些最硬的骨頭,打最艱難的戰鬥。

  左大當戶,則是由四大氏族的另一支:蘭氏所掌控。

  與左穀蠡王恰恰相反,蘭氏屬於左賢王真正可信任,可依仗的力量;在戰時,負責大軍左右兩翼。

  按理來說,左賢王如此信任蘭氏,那最要緊的中軍和後軍,應當安排給蘭氏才對。

  但實際上,別說蘭氏了,就連左賢王本部,都隻能負責殿後——中軍本部,即左賢王個人的安全,全由左大將負責。

  光從這一點,便足以看出左賢王對左大將的信任了——左賢王對左大將的信任,甚至比對本部的信任還要深!

  當然,左賢王對左大將的信任,也不完全是出於本心。

  在更多時候,左大將都不會以‘左賢王親信’的標簽出現,而是以‘單於心腹’的身份活動在匈奴政治中心。

  所以,與其說左賢王信任左大將,倒不如說,為了使患有迫害妄想症的單於安心,左賢王不得不信任左大將,將自己的護衛工作交到左大將手中。

  看上去,左大將更像是單於安插在左賢王身邊,負責監視左賢王的耳目;但實際上,這並不會對左賢王造成困惑,以及不滿。

  待等單於亡故,左賢王正式成為單於之後,左大將同樣會成為現在的左賢王,未來的單於之親密心腹,幫如今的左賢王,去‘保護’將來成為左賢王的兒子。

  所以,準確而言,左大將屬於匈奴八柱之中最特殊的一個:永遠忠於單於,無論單於是誰。

  便是這般特殊的身份,造就了左大將在匈奴超然的政治地位——除了單於本人之外,幾乎每一個貴族,都會對左大將禮讓三分,盡量與左大將保持相對友好的關係。

  流水的單於,鐵打的左大將嘛···

  按道理來講,作為須卜氏下一代中的佼佼者,如今更是隱隱確認了宗族繼承權的須卜禿離,在麵對同為四大氏族下一任宗主的貴族時,完全沒有必要低聲下氣——即便想要交好,須卜禿離也完全可以不卑不亢。

  但左大將,不同於右大將和左大當戶···

  整個匈奴,能在左大將麵前挺直腰杆說話得,絕不超過五指之數!

  單於本人,左右賢王,以及左右穀蠡王。

  就這,還是最樂觀的統計——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能挺直腰杆,那是因為人家是宗種!

  哪怕心底不願意,也要為了保持攣鞮氏的貴族風範,而保持最基本的自信。

  真要讓這四人,尤其是左右穀蠡王去硬剛左大將,那簡直就是自掘墳墓!

  都不需要左大將打小報告——隻要消息傳入單於之耳,就會認為這是有人對自己的單於威權發起挑戰!

  在匈奴,左大將,就等同於單於的顏麵。

  用漢室的話來說,左大將那張臉,就大概等同於九卿的身份,上將軍的將銜,再加上一杆天子節。

  這樣一個人,足以讓須卜禿離暫時放下貴族的驕傲,以相對‘謙虛’的姿態去麵對,甚至是拜謁。

  “須卜氏族的雛鷹,奉撐犁孤塗之命出使漢地,今帶漢人所贈之公主及隨駕,前來龍城複命!”

  在左大將策馬停在身前十餘步時,須卜禿離便丟下手中韁繩,用最自信的語氣,向眼前的貴族表明自己的來意。

  說話間,須卜禿離不忘將目光緊緊鎖定在左大將的腳上,表達自己的善意,以及對左大將的尊崇與屈服。

  除此之外,須卜禿離並無多餘動作。

  作為從小生長在須卜氏族王帳的貴族,須卜禿離心中很明確:眼前這位左大將,是任何人,以任何手段,都無法收買或拉攏的人。

  即便是左賢王,也絕對不會動拉攏左大將的心思。

  作為一個貴族,還是一個有誌爭奪部族繼承權的壯年貴族,須卜禿離完全不需要在這樣一個人麵前卑躬屈膝,或是行賄示好。

  將自己最雄壯,最勇敢的一麵展現在這位‘單於之眼’麵前,並表達出應用的尊敬,才是對須卜禿離最有利的選擇。

  果不其然,左大將的目光在須卜禿離的臉上稍一停,粗一審視須卜禿離目光深處之後,仿佛被冰封的氛圍,便在左大將一聲爽朗的笑聲中破散。

  “早就聽右大當戶說,須卜氏出了個強壯的雛鷹!”

  “現在看來,右大當戶不是在自誇。”

  說著,左大將目光中帶上了毫不掩飾的認同,言辭也溫和了起來。

  “使者此出漢地,所獲頗豐;撐犁孤塗北行之際便以做下交代:待使團歸來,將漢人的回禮卸於龍城即可。”

  “撐犁孤塗當於八、九月之間重歸龍城,使者可暫留龍城,待撐犁孤塗南歸,也可先行回部族,待八月再至龍城。”

  言罷,左大將便不著痕跡的抬起頭,將審視的目光撒向須卜禿離身上。

  聞言,須卜禿離似是早有所料,隻笑著點點頭:“離家太久,都有些想念家中的牛羊,和阿母煮的奶茶了···”

  “還請左大將見諒,待八月,吾再攜禮北至龍城,與左大將把酒言歡。”

  看著須卜禿離目光中的坦然,左大將似是而非的淡笑一聲,旋即對身後打了一聲響哨。

  片刻之後,原本似空無一人的草原之上,便不知由來的多出數百騎士,在須卜禿離毫無異色的目光注視下疾馳而來,將一輛精美的馬車,以及那長長的運貨馬車接過,旋即向數裏外的龍城走去。

  就這樣大咧咧的將物資交接過去,須卜禿離便轉過身,在左大將的目光注視下原路折返,向南而去。

  看著須卜禿離遠去的背影,左大將麵上溫和陡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駭人的冰冷,以及目光中攝魂的精光。

  “須卜禿離···”

  “右賢王麾下,果然盡出這般狡詐之徒!”

  另一側,即便離開數百步遠,須卜禿離卻仍舊不忘做出‘思家心切’的模樣,快步向南而去。

  對於單於不在龍城一事,須卜禿離自是知曉——單於庭隨行幾近十萬人,若是在龍城停留兩個月,那光是人畜糞便,就足以在草原上憑空壘起一座高山!

  待等明年開春,整個幕北就將再也找不到一根長出的水草。

  須卜禿離此來龍城,也完全不是為了見單於,亦或是交接出使帶回的物資——這種粗事兒,須卜禿離完全不用親自出馬,交給某個沒出息的弟弟來做就可以了!

  而在單於明確不在龍城的前提下,須卜禿離仍舊親自到龍城,自然不是為了觀覽一下幕北的風景···

  再南行數百步,須卜禿離悄然回過頭,確定自己消失在左大將的視野之後,也一改麵上愉悅,下令使團止步。

  須卜禿離很確定,對於自己此來龍城的目的,左大將應該是猜到了。

  “唉,父親啊···”

  無奈的搖了搖頭,須卜禿離從懷中取出那塊從漢地帶回的‘神藥’,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順勢躺了下來。

  “原地駐營,待明日天亮再啟程···”

  有氣無力的交代下行程,須卜禿離做出一副失望至極的模樣,目光中卻是一片清明。

  “哼!以為一個左大將,就能阻止右賢王了嗎?”

  “攣鞮稽粥,你也太小瞧右賢王,太小瞧幕南諸部了···”

  暗自冷笑一番,須卜禿離緩緩閉上眼晴,在花草、泥土的氣息中沉入午睡。

  “宰羊,正使欲食之。”

  在不遠處,一個藍眼奴隸輕手輕腳來到其餘奴隸之間,自作主張的準備起須卜禿離酣睡醒來後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