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5章 戰鼓轟鳴
作者:中丞佐吏      更新:2020-12-21 12:21      字數:4424
  關東急報傳至長安第四日,未央宮雖然依舊沒有傳出正式的回應,但戰爭的氣息,已經將這座璀璨的城市籠罩在內。

  原本看上去懶懶散散,像是打卡上下班的少府作室,在戰爭即將到來的時刻,一把撕開那層人畜無害的表皮,將真實的麵目展露在了世人麵前。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未央宮一聲令下,少府眼皮都不眨一下,閉著眼睛拿出了數萬柄刀槍弓弩,數以十萬計的箭矢,近百萬石的米糧!

  在朝堂還沒有完全做好針對此次戰爭的戰略部署時,少府就已經將戰爭所需的一應物資準備好,並做好了隨時運走的準備。

  這也意味著戰爭機器,已經在少府的號角聲中正式啟動!

  午時前後,天子對於此次戰事的粗略安排,也大致傳出未央宮。

  ——征越大軍暫緩南方戰事,北上豐沛,築起第一道防線!

  ——淮陽郡守申屠嘉領淮陽郡兵,火速進抵滎陽,守衛敖倉!

  這兩則,還隻是朝堂針對突發戰爭的應急反應,真正的戲肉,還在後麵。

  在長安數十萬百姓矚目之下,中央對於此次叛亂了最終策略,終於隨著疾行於大街小巷的內史衙役,傳入關中百姓耳中。

  ——著大將軍灌嬰,率北軍屯部、中壘二校尉,於夏四月癸醜(二十)正式出征,進發睢陽!

  消息傳出,長安在短暫的歡慶之後,轉為了一種極其有序,有十分有朝氣的氛圍。

  對於戰爭,關中大地的百姓從不陌生。

  ——早在前秦之時,這片土地上的人就早已習慣將家中的父親、丈夫、兒子送上前線。

  蓋因為太祖高皇帝律令:男子年十四而習武,十七而始傅!

  在漢室,男子自十四歲開始,就要在縣鄉的基層官員組織下,進行為期一到兩個月的軍事訓練——每年一次。

  由於耕作習慣以及農忙的緣故,此項訓練大都被安排在秋收之後,最晚於春耕之前結束。

  所以,也被稱之為‘冬訓’。

  在經過至少三年,即三次一至兩個月的軍事訓練過後,漢室男子就將在十七歲的年紀,正式成為漢室光榮的納稅人。

  這裏的納稅人,不單指農稅和算賦——在十七歲之後,漢室男子在正式開始繳納每人一算,即一百二十錢的算賦之外,還要開始履行地方基建義務,即勞役,以及每一個漢室男子成年之後的應盡義務:兵役。

  在經曆過‘三年’的軍事訓練之後,漢室男子就要在十七歲之後,自願或被自願1履行兩年的兵役,一年衛戍邊牆,一年拱衛都城。

  這就意味著:漢室每一個十七歲以上的男子,都具備被充為‘民夫’,並順利完成武器輜重運輸的能力。

  至於二十歲以上,已經服過兵役的男子,更是具備隨時投入戰鬥的軍事素養!

  在和平年月,十四五歲的少年或許還在年少慕艾,或是在父母的包辦下組建家庭;二十多歲的青年小夥,也大都忙於維護自己小小的家庭。

  但一俟戰起,這些平日裏麵善目良,透露著憨厚氣息的青少年,就將成為漢室戰爭武器上的一顆顆螺絲釘!

  年紀太小,尚未始傅,但已經有了一些軍事素養的少年,以及年過三十,雖有戰鬥經驗,但已過了壯年的男子,都有機會被官府隨機抽取,征為民夫。

  可千萬別以為漢室的民夫,是那種推著獨輪車送糧的百姓!

  相較於有營帳保護,且緊湊駐紮的戰鬥部隊,民夫部隊遭遇的攻擊絕對更多!

  所以被充為民夫,對年過而立的中年人而言,是一次撈取軍功,補貼家中用度,為後代留下些許遺澤的機會。

  ——襲擊糧隊的,往往不是敵軍,而是藏身於深山老林,做無本買賣的草寇之流。

  這樣的匪類,對後世人而言或許是災難,但對漢室每一個成年男子而言,則都是一枚枚銅錢——殺匪盜,同樣會得到官府的賞賜!

  而對年輕人而言,這更是初步體會戰爭氛圍,並為將來正式加入戰鬥部隊做準備的寶貴學習機會。

  至於那些二十到三十歲之間,正值壯年,且已服過兵役,具有水準線以上戰鬥力的男子,更是會被直接納入戰鬥編製,參與正式戰鬥!

  在漢室,戰爭不是洪荒猛獸,也不是災難,而是一次可能改變身份,改變生活,甚至改變階級的一次鯉魚躍龍門!

  隻要有戰功,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但不限於財富,土地,住宅,爵位,地位,甚至於官職,以及光明的未來。

  基於此,長安城才會出現如今的局麵:麵對戰爭,底層百姓完全沒有慌亂,亦沒有擔憂,隻壓抑著興奮,有條不紊的擦拭著家中牆壁上掛著的長弓,父祖留下的刀劍,並等候那聲夢幻中的呼叫聲。

  “敢問可是何裏正家?”

  來了!

  一聲高亢的呼和,惹得端坐榻前,隱隱期待著的何廣粟再也坐不住,趕忙將手中已鋥光瓦亮的長弓放回榻上,小心翼翼打開屋門。

  腳剛踏上院子,何廣粟的目光便被隔壁鄰居家的狀況吸引了過去。

  沿著那麵將兩家隔開的矮牆上方,何廣粟順著被何伯緩緩打開的院門,終於看到過去令他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卻朝思暮想的身影。

  ——內史衙役!

  在何廣粟嫉羨的目光注視下,那衙役先是抬起頭,規規矩矩向何伯拱手一拜,方才婉拒了入內的邀請。

  “老丈不必多忙,下吏公務纏身,不便多留。”

  言罷,那衙役便從身後的隨從手中接過一塊木櫝,原本溫和謙恭的麵色稍一肅。

  “何家寨甲裏裏正何政,年四十又七,家中五子二女,子始傅者三。”

  “內史奉聖天子之令,以召民夫、武卒充軍,以平齊亂。”

  “夏四月丁未,奉內史令:征何政三子武,以為民夫;令其自備弓劍幹糧,於夏四月庚戌日午時,至城北北軍大營。”

  “何政長子強,征以為平叛大軍別部司馬屯長,令自備甲胄、弓箭,於夏四月戊申日辰時,至城北校場。”

  嚴肅的宣讀完內史屬衙的公文,衙役再度換回溫和的麵容,滿帶著敬意再拜:“老大人家風至武,可謂滿門忠烈···”

  方才,衙役在何政的案牘中看到的,遠比宣讀出的要多得多。

  這位何裏正,準確的說是何家,自上一輩起,就將熱血撒在了劉漢社稷的事業之中。

  何政的父親,死於秦末戰亂;三位兄長,則分別陣亡於楚漢爭霸時期的大小戰役之中。

  就連何政本人,其履曆中也有‘從高皇帝擊黥布’的光榮曆史;裏正的位置,也是何政累功而得。

  何政的長子何強,今年開春才結束為期兩年的兵役,從邊牆退了下來,年方二十二。

  結果老大剛退下來,老二又被老何頭送到了軍中。

  老三何武,也將在明年滿十七歲。

  這樣一戶人家,絕對擔的起一句‘忠烈之家’;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絕對的根紅苗正!

  聞言,何政也是忍不住留下了淚水,旋即揮了揮手,便強顏歡笑著回過身,呼喚屋內的三兒子出來。

  待等一位英氣逼人,眉宇間隱隱帶些銳意的少年走到門前,何政便將少年稍稍推上前,略帶些哽咽道:“此老兒三子武,長子強已於春時成家別戶,便居於巷尾···”

  看著何武絲毫不露怯懦的目光,衙役將手重重拍在了何武肩上:“端的是好兒郎,有朝一日,便當是大丈夫!”

  言罷,衙役便將何武的個人檔案取出,一一核對,確定身份之後,再一拜,才告別何政,向著巷尾走去。

  何政家在巷口,往裏走,就必然會路過何廣粟家。

  看著衙役隊伍緩緩靠近自家大院,又毫不做停留的路過,何廣粟呆愣片刻,旋即破門而出!

  待等衙役們聞聲回頭,何廣粟便趕忙上前,滿臉焦急道:“敢問上官,此次征役,可有吾之名諱?”

  見那領頭衙役絲毫沒有反應,何廣粟焦急更甚:“敢請上官核對,小的新何名廣粟,年三十一,曾於隴右擔材官之責!”

  看著何廣粟焦急的模樣,那衙役麵上稍湧現出些許不耐,待等聽到‘材官’二字,又稍一愣,旋即換上了一副相對和善的麵容。

  “敢問壯士,可確曾從軍邊牆,以為材官?”

  ——開玩笑!

  材官,那可是重步兵!

  肩抗巨盾,硬剛騎兵乃至於戰車且不說,每一個材官,不說拉得動大黃弩,起碼六石以上的強弩,操控起來是不在話下的!

  更何況隴右,那可是邊牆戰事最頻繁的地方!

  能在匈奴人年年攻掠之下,靠著一麵巨盾活著回到家鄉的,無一不是猛人!

  這樣一個人,無論放在任何一支部隊,都可以作為骨幹,並在關鍵時刻,對軍心起到強大的振奮作用。

  這就讓衙役感到奇怪了:如此優秀的‘人才’,怎麽會被排除在征兵名單中呢?

  ——對於名單中被征召的每一個人,衙役都算得上的有了解,知根知底雖談不上,但起碼也有個數。

  在衙役的記憶中,完全沒有‘材官’身份的人,被征入此次的平叛大軍——起碼在衙役的轄區,這小小的何家寨,沒有這樣一個人!

  疑惑地從木箱中翻出征兵名單,詳細的對比過後,衙役滿帶著不敢置信,癡楞道:“確無閣下名諱···”

  言罷,衙役便在身旁同僚的拉拽下向巷尾走去,獨留呆愣原地的何廣粟一人。

  “為何···”

  遙望著遠去的衙役隊伍,何廣粟隻微顫著嘴唇,重複呢喃著:為何,為何···

  就連何政親自出來勸說,都沒能將何廣粟從悵然若失的情緒中拉回。

  而在不遠處的借口,一道強壯威猛的身影,在幾個身著戎裝的親衛陪同下,看著何廣粟堅實的腿部肌肉,以及明顯更長的右臂嘖嘖稱奇。

  “嶽丈大人,可真是幫了吾一個大忙啊···”

  “端的是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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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關於漢初的兵役製度,佐吏根據《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集釋》的記載,大致得到了一下資料。

  根據《戶律》所記載,不難判斷出在漢律之中,每一個有戶口登記在冊的人,都要承擔每年一算,即一百二十錢的‘賦’,不分男女,但分老幼。

  怎麽分呢?

  ——《傅律》記載:男子年十七始傅,女子十五。

  但關於男女的社會責任和義務,記載又有不同:男子自十七歲起,開始履行納稅義務,包括十五分之一的農稅,每年一百二十錢的口賦,以及官府隨即抽取或指派的勞役,和兵役。

  而有關女子的記載,則隻有‘年十五始傅,將嫁’一條,也就是說,在正式成為納稅人的同時,漢律對女子的要求就是要立馬嫁人,不嫁,就要開始罰款,每個月一百二十錢。

  到十八歲,如果女子還未嫁人,那官府就會停止罰款,直接找來地方有名望的老者,為這位大齡剩女強拉配朗——強製結婚。

  而文中提到的‘自願或不自願’,則是因為:十七歲之後,漢室男子理論上滿足服兵役的要求,但也不是到十七歲就要馬上去,而是根據中央下達的命令,以及地方官府的‘抽取’,來服兵役。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服兵役是不自願的,屬於官府指派;那為什麽說還有自願呢?

  因為年滿十七之後,滿足兵役年齡要求的男子,都可以提前到地方官府報備:如果要召兵役,我自願在第一時間報名。

  這樣一來,地方官也會樂得清閑,給此人一個當年服役的名額;例如:某縣當年要召三十個男子服役,那有一人自願報名之後,官府就隻需要再挑二十九人即可。

  在具體挑選過程中,漢初的黃老官員也大都比較人性:某人家中有兒子在服役,那就不會在這個家庭中再選人服役。

  但到了西漢中期,這卻成了地方豪強與官府狼狽為奸,逼迫百姓破產的手段:你家有五個兒子?今年六個名額,你帶著兒子們去吧!

  一個家庭就此破滅,地方豪強得到賣身為奴的百姓,以及廉價賣出得土地;地方官員得到豪強的賄賂,並省心省力的完成了中央的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