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0章 內憂外患
作者:中丞佐吏      更新:2020-12-21 12:21      字數:4367
  坐在禦輦車廂內,劉弘地心思卻早已飛到千裏之外。

  原本劉弘還幼稚的認為,在與陳周一黨對抗並取得優勢之後,能得到的隻不過是更多安插黨羽的機會而已。

  對於已有的官僚體係,劉弘即便幻想過能有幾個投機者,卻也沒抱有太多期待。

  待等劉弘發現,自己已經在悄然無息之間取得龐大的優勢,甚至到了有外地將領投效的地步時,劉弘卻並不怎麽能高興地起來了。

  ——三月初,隆慮侯周灶借著車騎將軍柴武之口,毫不掩飾的向劉弘表達了友好!

  說起周灶,就不得不提太祖高皇帝劉邦,從亭長變成漢室開國皇帝的過程中,一個重大轉折**件了。

  公元前208年,即秦二世三年,沛縣泗水亭長劉邦受縣衙委派,將一批沛縣青壯押送鹹陽,以勞役的形式,參與驪山上始皇帝陵的建設工作。

  走到半路,隊伍中幾人恐懼於長城一些‘勞役十死無生’之傳說,便趁夜潛逃。

  發現有壯丁潛逃之後,劉邦考慮到秦法中相關的條令——壯丁潛逃,隨行者和押送者皆死罪,故而將整個隊伍聚集在一起,說道:現在就算我們趕到鹹陽,也都會被治以死罪,還不如就此散去,大家走吧,我也要跑路了。

  正是這件事,讓秦沛縣泗水亭長劉邦落為草寇,最終踏上滅秦之路。

  而那隊壯丁中,除了那些有家庭之累的人各自散去之外,還有十數人留了下來,決定追隨劉邦。

  周灶,便是那十幾個入夥劉邦的青壯其中一位。

  在之後的秦末之戰,以及楚漢爭霸之中,周灶都展現出了獨當一麵的能力;而與秦末漢初絕大多數將領所不同的是:周灶此人,尤其善於防守戰!

  在楚漢最終決戰之中,西楚霸王最終便十分不明智的選擇了自周灶所防守的方向突圍,最終的結果自也不必多言。

  漢立之後,周灶累功被封為隆慮侯——須得一提的是,漢室徹侯亦按縣後、鄉侯、亭侯封為上中下三等,具體按照食邑區分。

  如周勃的絳侯,就是縣侯,食邑絳縣;酂侯蕭何也是縣後,食邑酂縣。

  周灶,也與這些食邑數千戶的頂級侯爵一樣,受封隆慮(縣)侯,食邑三千一百戶,位列漢開國功臣第四十三位。

  這樣一個戰功赫赫,深受高皇帝劉邦信任,且具有鮮明戰略特色的將領投效,劉弘本應該十分高興才對。

  但隨周灶的投效書一同送來的,還有一份戰報——南越王趙佗,稱帝了!

  南越,這就又是一個讓劉弘頭痛的曆史遺留問題了。

  始皇帝二十五年,秦將屠睢受命率軍攻討嶺南,初戰失利,征越主將屠睢陣亡。

  副將任囂接過主將之位,繼續攻打百越之地,連番攻伐八年之後,終於在始皇帝三十三年,即公元前214年統一了嶺南。

  百越之地攻下之後,始皇帝下令:以任囂所率征越大軍為南海都尉,節製嶺南新設之南海、象郡、桂林三郡。

  可惜不過幾年之後的公元前210年,秦始皇駕崩於邢台沙丘,趙高李斯矯詔賜死將軍蒙恬、公子扶蘇,扶立公子胡亥,以為秦二世。

  本就因始皇帝駕崩,而感到信仰崩塌的秦南海都尉部,在二世登基之後更是久久得不到後勤補給以及移民輸送,幾度催促鹹陽,最終卻隻得到一句‘嶺南諸郡即立五載,當以稅賦輸鹹陽’的回複···

  都尉任囂一病不起,南海都尉人心惶惶;幾年後秦滅亡,任囂亦一命嗚呼,死於南海郡治:番禺。

  曆史上,番禺城自此被稱之為‘任囂’城,也被曆史研究者稱之為‘廣州之始’。

  任囂死後,南海都尉軍心低沉,中原遍地烽火之際,又是任囂副將站了出來,下達了毀道割據,以保嶺南安穩的決定。

  這一次力挽狂瀾,撐起秦南海都尉的副將,便名:趙佗。

  中原則是在經曆多年混戰之後,由沛公劉季脫穎而出,於烏江之邊逼得項羽自刎,天下傳繳而定,漢室立。

  而在這個過程中,趙佗帶領南海都尉清掃了嶺南諸郡的秦官,討伐兼並了桂林郡和象郡,自號南越武王。

  漢高祖劉邦登基為帝之後,卻是顧不上料理這個建立於遙遠南方的格局政權了——異姓諸侯王的問題,幾乎將劉邦的整個皇帝生涯消耗殆盡。

  最終,劉邦倒在了討伐淮南王英布的道路之上,對南越隻能以陸賈出使,讓趙佗接下‘漢南越王印’而告終。

  就這樣,趙佗從秦將搖身一變,成為了漢室的外藩:南越王。

  而趙佗稱帝,嚴格意義上來講,已經是去年的事兒了。

  是時呂後病重,長沙王吳臣稟告長安:南越王佗出入稱警,行文用製,用黃屋左纛,號南越武帝!

  呂後聞之大怒,又值病重將故之際,不敢輕動南北兩軍,遂派隆慮侯周灶將兵十萬,以攻伐南越。

  周灶大軍剛抵達南方,還沒在長沙國站穩腳跟,就因為濕瘴而病倒大半;長安又因呂後駕崩,以及之後的諸侯大臣共誅諸呂而亂作一團,周灶的大軍便在幾乎失去後勤援助的情況下,在長沙國與南越交界之處駐紮至今。

  沒有朝堂的正式命令,周灶自是不敢擅自班師;繼續在長沙駐紮,手下大軍又連番耗損與軍糧短缺、後勤沒有保障以及水土不服之上。

  所以在劉弘看來,周灶選擇在這個時間點向自己低頭,隻怕是為了得到一個‘允許班師’的命令,好從南方的泥潭中抽出身。

  而劉弘之所以對周灶的投效高興不起來,倒也不是因為其目的‘不純’,而是周灶此行,使命可以說一點都沒有完成。

  ——周灶班師,趙佗恐怕會更加猖狂;允許一個膽敢稱帝的割據政權繼續存在,對劉弘的皇帝威嚴而言,也是極大的損害!

  在原本的曆史上,周灶自南方铩羽而歸,並沒有對朝堂割據產生什麽影響——無論是泥塑皇帝劉恒,還是權臣如陳平周勃等,都清晰地知道:在這個時間點想通過武力解決南越問題,並不十分現實。

  因為無論是從國家財力、軍事後勤力量的角度,還是從戰略角度而言,漢室都沒有多餘的精力,用於解決南方割據的南越政權——但凡漢室敢將戰略重心南移,北牆外的匈奴人就必將搞事!

  而漢室,即便是在戰略重心全盤側重北方的現在,都不能很好地抵禦匈奴人的攻擊,就更枉論戰略重心南移之後了。

  對劉弘而言,最明智的選擇,自然是如曆史上文帝剛登基使得陳平那樣——再派南越問題專家陸賈跑一趟南越,去帝號,名義上對長安俯首稱臣,暫為權宜之計。

  但劉弘地到來,使得這個在曆史上證明過其正確性的作法,變得不再適於選擇。

  ——在原本的曆史上,陳平周勃之所以願意以國家的角度出發,以遣人勸趙佗去帝號,稱臣於漢室,那是因為陳平周勃大權在握,皇帝劉恒唯唯諾諾,安然做著泥塑雕像!

  而如今,陳平周勃已經在政治博弈之中一敗塗地;二人的立場不再是曆史上的‘權臣’,南越問題對二人而言,也已經不是漢室的問題了。

  簡而言之:隻要劉弘放出‘遣使斥責’之類軟綿綿的話頭,陳平周勃必然會死死咬住這一點,製造劉弘‘對外軟弱’的輿論,以此攻擊劉弘地皇帝威嚴。

  屆時,劉弘若是學鴕鳥,隻當不知道這件事,繼續派人通過外交手段解決南越,那在陳平周勃的鼓動下,劉弘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那點政治威望,就將蕩然無存。

  若劉弘為了表明自己的強硬,悍然發動對南越的武裝討伐,那更是正中陳平周勃下懷——如果和呂後一樣派個雜牌軍過去,那在南方的濕瘴下,北方過去的部隊必然會戰鬥力驟減;最糟糕的情況,無疑是南越將變成漢室的流血之地。

  為了攻下南越,中央隻能不斷地運送武器軍械,糧食輜重,乃至於新生戰員至長沙-南越一線,並全部填入熱帶森林的無底洞之中。

  至於派中央部隊,即南北兩軍前往討伐,更是會讓北牆本就嚴峻的戰略局勢雪上加霜,甚至導致關中防務空虛,關東諸侯不穩。

  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亂;北方匈奴犯邊,東方諸侯叩關,南方更是進行著一場給漢室放血的戰役···

  真到了那個地步,劉弘最好的結果,恐怕也好不過崇禎···

  這才是讓劉弘著急忙慌趕去長樂,溫言安撫張嫣的緣故:至此將生大變之際,劉弘必須要保證內部平穩。

  而身為太後的張嫣,將對局勢和人心的安定,起到無與倫比的重要作用。

  確保張嫣始終站在支持自己的一方,劉弘就能集中全部精力,麵對北牆外虎視眈眈的匈奴,函穀關外伺機而動的關東諸侯,以及南邊已悍然稱帝的所謂‘南越武帝’趙佗。

  乃至於就在長安中樞,無時不刻思慮著如何讓自己犯錯的陳平、周勃等誅弘集團成員···

  出於這個考慮,劉弘才沒有仗著手中的重要‘情報’,對匈奴使團展現過度的強硬——在內部隱患沒有解決之前,劉弘最明智的選擇,還是先穩住匈奴人,以確保邊牆能維持大體安定。

  對於此次漢匈外交,劉弘的預期也不算太高:隻要冒頓不要逼人太甚,對劉弘給足麵兒上的體麵,那劉弘也可以勉強捏著鼻子,拿點糧米茶鹽給使團帶回去,全當是給冒頓的謝禮。

  內部的問題,即南方的南越以及關東諸侯的問題,就不是劉弘能靠著對曆史的認知解決的了。

  關東諸侯的問題,劉弘自初步掌權之後就一直在布局:無論是阻止劉遂如曆史上那樣成為趙王,而後倒向匈奴,還是下死手弄死劉興居,都是劉弘出於對曆史的了解,為竭力避免諸侯不穩而做出的舉動。

  ——無論是曆史上的趙王劉遂,還是在文帝登基之後,被封為濟北王的劉興居,都是在曆史上有謀反前科的人!

  劉弘之所以卡著進度,不願意遍封悼惠王諸子為王,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曆史上景帝朝的吳楚之亂,史稱七國之亂;而直接參與叛亂的七位諸侯王,除了發起者吳王劉濞、楚王劉戊,以及外結匈奴的趙王劉遂外,其餘四者,俱乃文帝劉恒於登基之後,裂齊國土所封之悼惠王諸子!

  ——濟南王劉辟光、淄川王劉賢、膠西王劉卬、膠東王劉雄渠,都是齊悼惠王劉肥的兒子,也都是因為在誅呂過程中立下功勳,才被曆史上的劉恒封王的!

  如果可以,別說是給這幾人封王了,劉弘都恨不得直接殺了這幾人!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劉弘為了穩定內部,盡早爭取安穩的發展環境,最後取得對匈奴的戰略進攻權,而做出的鋪墊。

  但讓劉弘沒想到的是,在後世被認為‘可以通過政治手段統一’的南越問題,卻在劉弘到來後,成為了漢室內部問題的首要大患···

  看著手上的戰報,以及最後的署名:隆慮侯灶,劉弘就感到無窮的疲憊,以及乏力。

  被劉弘短暫遺忘的陳、周二人,也再次出現在了劉弘視野當中。

  過去這段時間,相較於劉弘剛到來時,周勃無疑是本分了許多——除了每日例行視察北營外,周勃幾乎沒有其他舉動,會讓人想起其‘誅弘一黨成員’的身份。

  陳平更是自開春就一直告病,就連丞相府的日常運行,也都一股腦扔到了丞相長吏之手,自己躲在曲逆侯府,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灌嬰更是誇張——這位曆史上的灌丞相,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政治標簽暴露,以為劉弘不知道其‘誅弘一黨’的身份,仍舊以大將軍的身份,一絲不苟得處理著被周勃堆積成山的軍方事務。

  也不排除灌嬰打算繼續中立,亦或是真的回心轉意,決定將錯就錯,悄悄脫離陳周一黨的懷抱,光明正大倒向劉弘的可能性。

  但在南越的問題出現之後,劉弘對陳平等人僅剩的那一點耐心,已是光速見底;對於南越問題,劉弘腦海中,甚至已經出現了‘先滅陳周,再遣使南越’的備選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