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熾吻 (1)
作者:莫思量呀      更新:2020-08-13 09:54      字數:10476
  另一邊, 沈弗瞻也哼哼唧唧地被抬回了侯府。

  若說從昨夜至今的一番體會,沈弗瞻表示一言難盡,苦不堪言。但好在沈弗瞻是個苦中作樂的性子, 看得極開。

  畢竟, 與祁潯一同挨板子的機會, 怕是今生隻有一次。

  今晨,兩人一同被架在了刑凳上, 粗實的廷杖掄在臀腿處的肉上,疼得沈弗瞻差點兒就要哭天喊地了。但看趴在一旁的祁潯, 雖也疼得滿頭冷汗,但卻一聲不吭。沈弗瞻便將呼之欲出的哀嚎給咽了回去, 畢竟,他也要麵子的呀。

  再想想平日裏這祁潯把自己欺負的死死的,終於有一日和自己一樣有苦難言被架在這兒挨板子,一時便有些幸災樂禍, 身後的疼仿佛也舒緩了不少。

  “欸, 方渙!”

  沈弗瞻笑得賊兮兮地喚著祁潯,怎奈那笑維持不了一刻, 便又被身後的疼痛扯得扭曲起來。

  祁潯蹙眉轉過頭來,便看到了沈弗瞻臉上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便一臉嫌棄, 沒好氣道:

  “作甚!”

  “你是不是被家裏那小娘子……哎喲……”沈弗瞻話還沒說完, 身後又是猛的一下,沈弗瞻頓覺自己的屁-股仿佛裂成了好幾瓣,待緩過勁兒來續道,“給……給算計了。”說罷,他可憐兮兮地轉過頭來, 衝行刑的差役求饒道,“大哥,您行行好,輕一……”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棍子掄下來,沈弗瞻倒抽了好幾口冷氣。皇帝親自判下的刑杖,誰敢放水。

  別人或許猜不到,但沈弗瞻十分清楚兩人的關係,又對祁潯的性子和心思了如指掌,自然很容易就猜到了唐窈身上,除了她,還有誰能把祁潯算計得這般慘,還能讓祁潯咬緊牙關也不肯供出來。

  自然隻有尚存利用價值的唐窈了。

  “嗬,那你……嘶……”祁潯亦疼地吸了口冷氣,“那你怎麽就……也被抓過來了。”

  這對難兄難弟相互揭起傷疤來毫不手軟。

  “唉,”沈弗瞻欲哭無淚,“果然女人都是禍水……唔……咱們也算通病相憐了。”

  祁潯白了他一眼,轉過臉去,不再理這二傻子,安安靜靜地挨著板子。

  待三十板子一過,沈弗瞻這邊算是熬到頭了,隨從們早已利索地將擔架抬過來,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上來。

  “哎喲,輕點兒!”這挪動之間難免扯動傷口,更是雪上加霜,沈弗瞻苦哈哈地吩咐道。

  待人已趴上了擔架,沈弗瞻卻轉瞬指了指,讓隨從抬著他走到了祁潯另一側。

  祁潯還有十杖,這便是沈弗瞻人生最高光的時刻了——看著祁潯挨打,他怎能錯過。

  他一臉情深意重地望著祁潯,“方渙,我在這裏陪著你。”怎奈,身後的疼痛都壓不住沈弗瞻瘋狂翹起的嘴角。

  “沈弗瞻,你給我等著。”祁潯咬牙切齒,狠狠地剜著沈弗瞻,恨不得一片片將這臭小子給淩遲了。

  ***

  “世子妃,世子回來了!”

  早已在府裏急得心燒火燎的謝菀忙朝外奔去,卻轉瞬頓住了腳步,氣哼哼地坐下來放狠話。

  “他回來便回來!大驚小怪什麽!他皮糙肉厚的,青樓都逛得,板子挨不得了?”

  沈弗瞻剛被抬進來,便聽到了這一句,“你這小娘子,也忒狠心了!”

  謝菀聞聲轉頭瞧向沈弗瞻,這一瞧,邊看見了他身後血淋淋的一片,一時什麽也顧不的了,眼圈忽地就紅了,急忙湊到沈弗瞻身旁查看著。卻終究抹不開麵子,轉過臉來,偷偷擦著淚,“活該!你若不去那青樓!怎會被抓去!”

  “你還說!要不是你……哼!”沈弗瞻也氣哼哼地扭過頭來,與謝菀賭起了氣。

  “世子妃,你誤會世子了。”初晴忙上前替沈弗瞻解釋,“昨夜世子原本是被公務絆住了,才回得晚了些。見你不在,這才去尋的!”

  “真的?”謝菀半信半疑地問道。

  沈弗瞻氣哼哼地不肯理她。

  謝菀一時心軟了下來,待瞧了幾眼沈弗瞻的傷勢,更是心疼得不行,也顧不得盤問了,趕忙叫了大夫替沈弗瞻處理傷勢。

  待傷口處理完了,大夫和丫鬟們紛紛退下,房裏隻餘沈弗瞻和謝菀。謝菀正絞了帕子替沈弗瞻擦著額間疼出的冷汗,一雙杏眼哭的紅腫。

  “阿瞻,是不是很疼啊?”

  沈弗瞻原本心中氣惱著她,準備冷上一冷,這一抬首,見謝菀哭腫的雙眼,氣便消了大半。

  “也不是很疼。你別哭了。”

  謝菀抹了把淚,“你怎麽不同他們解釋,你是去青樓尋我的呀?便不必受這麽一遭罪了。”

  “你一個姑娘家!若被人知道了悄悄去青樓,名聲還要不要了!你!去青樓做什麽!”

  謝菀聽罷這才恍然明白,知道是自己連累了沈弗瞻,自責萬分,“對不起阿瞻,都是我的錯。你若生我的氣,便罰我好了,我……我……”

  “好了。我又沒怪你。”沈弗瞻見她眼淚汪汪的模樣,歎了口氣,抬手替她擦淚,“下次可不許去了,你一個姑娘家,遇到危險怎麽辦?”

  謝菀連連點頭,“昨夜嚇死我了,那青樓裏有個龜奴把我騙了出來,想要……要……”謝菀抽抽嗒嗒地擦了把淚。

  “什麽!”沈弗瞻驚怒萬分,撐起了身子。這一動彈牽扯到了身後的傷,疼得齜牙咧嘴的。

  他沈弗瞻連個手指頭都不敢動的人,憑什麽要被別人欺負!

  “小心傷,”謝菀蹙眉,“你別擔心,後來遇到了一個公子,將我救下了……”

  謝菀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你是豬麽?謝菀,笨死了!別人說什麽你都信!”沈弗瞻惡狠狠地抬手戳著她的額頭。

  謝菀見沈弗瞻撐著身子的模樣,怕他再牽動傷口,便低俯身子遷就著,任由他戳著。

  這一副處分適君意的模樣,讓原本氣惱著的沈弗瞻有些心虛。

  “還記得那龜奴的模樣麽?”沈弗瞻收回了手,沉臉問道。

  “嗯……”謝菀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記不太清了……”

  沈弗瞻歎了口氣,抬手按了按眉心,怎麽娶了這麽個蠢媳婦兒?

  ***

  唐窈迷蒙中睜開了眼,辨不出此刻是什麽時辰,也不見有丫鬟進來侍候。她昨夜躺了很久才入了睡,此刻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撐著身子,一時右肘間傳來銳疼,這才想起昨夜匆忙間隨意將右臂接了回去,都未來的及仔細處理,此刻才發現已腫得不成樣子。

  她小心避著右臂,隨意搭了件衣服便掀被起了身,唐窈趿拉了鞋,欲朝門外走去喚進個人來。一時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軟綿,像踩在雲霧裏。

  還沒邁出兩步,門便倏地開了,門簾子被人撩開,冷風往裏灌了進來。尚穿著寢衣的唐窈冷得打了個寒顫。

  祁潯被抬了進來。

  這一開門,唐窈才發現天已大亮了,今日日頭也格外的好,隻是沒有多少溫意。

  祁潯撐肘笑眯眯地看著唐窈這副剛睡醒的模樣,就像餓狼看見了小羔羊。

  “看來,窈兒昨夜睡的不錯。”

  唐窈心底生寒,也不言語,隻垂眸避開讓路。小廝們便把祁潯移到了榻上。這移動拉扯間便牽扯到了祁潯的傷口,他忍不住蹙眉抽了口冷氣。

  唐窈見他疼極了的模樣,心中解氣,偷偷低頭冷冷勾了勾嘴角,再一抬眼,便瞧見祁潯死死盯著自己,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唐窈駭了一跳。忙斂了神色,隻垂眸躲開了他的目光。

  待小廝退下,房中針落可聞。

  “窈兒不問問我這傷是怎麽回事麽?”祁潯抬眸看著立在一旁的唐窈,嘴角的笑已沒了平日裏的慵懶,像裹了層冰霜,寒氣逼人。

  “大概是殿下不小心摔了一跤吧。”唐窈不再躲避,抬眸直直望了回去,“妾聽聞,獵人狩獵布阱,亦有被自己所設絆繩絆倒的時候。可見馬有失蹄,殿下會栽個跟頭也是常事。”

  祁潯若想殺她,即便她如何地做小伏低,也是徒勞無功。祁潯若不想殺她,自然不會因為一句話惱羞成怒,既如此不若圖個口舌之快。況且祁潯此人極度自負,是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激起他的勝負欲,自己活下來的勝算才會更大一些。

  祁潯低低地笑了幾聲,人又複如往常一般,換上了鬆散慵懶的笑意,“窈兒猜對了一半。昨晚我的確是夜出狩獵,可行至半途,見一隻毛茸茸的幼崽趴在林中一處,一時心生惻隱,便下馬將它抱到了懷中,誰知這幼獸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登時就亮出了爪牙,撓傷了我,窈兒說,若你是我,事後該如何處置這隻不聽話的小狼崽子呢?”

  唐窈聽出了話中意味,隻冷冷回道:

  “殿下若不去招惹它,又怎會被它撓傷?若獵人沒有自作聰明地設下絆繩,又怎會自吞苦果?”

  祁潯斂了笑意,抬首直直盯著唐窈,唐窈也硬撐著一口氣,不躲不避地回看著,兩人仿佛都想透過惑人的麵皮,穿過血肉之軀,看清彼此的心思和下一步。

  一時間若纖發牽垂劍,羽箭繃弓弦,仿佛下一刻便會發斷劍毀,箭離弦鬆。

  “去。打盆熱水來,替我擦洗。”祁潯沉聲吩咐著,率先打破了膠著。

  唐窈悄悄在心底鬆了口氣,知道自己賭對了,方才的試探也奏了效,她便乖覺地轉身朝外吩咐,要了熱水和巾帕。

  待熱水上來,唐窈將巾帕浸入水中,而後絞緊巾帕將多餘的熱水擰出。她蹲身在祁潯身側,素冷著一張臉用熱帕替他擦著額間疼出的細汗。

  唐窈這張明豔的臉旁近在咫尺。祁潯甚至可以看清她臉上細細的絨毛,略有些蒼白的臉龐中透著不同往日的潮紅,像春日的鮮桃。可看著甜美鮮嫩,若你不管不顧便咬上一口,那原本毛茸可愛的細毛便會刺癢你的喉嚨。

  甜是甜的,可卻刺癢得你難受。

  就在喉嚨裏,不像梗住的魚刺那般銳利,卻因為太過細微而被麻痹忽視。

  唐窈身上的每一處,他都再熟悉不過了。即便四周漆黑,他閉上眼。也可以敏銳地捕捉到她最敏-感的地方,輕輕巧巧地撩起她的熱火,逼著她如饑-似渴地索求。甚至,她愈發柔順烏亮的青絲,愈發紅潤粉嫩的麵龐,都是他滋養出來的。

  本該是熟悉不過的人了。他自以為如此。自以為把她看得很緊,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自以為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麽風浪。自以為可以加以利用,牽出埋在北奕的南淵細作。

  可結果呢?

  不過是燈下黑罷了。

  他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危險和聰慧。

  祁潯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

  “啪。”

  帕子從唐窈手中掉落下來,猝不及防間,祁潯的大掌猛地鉗在唐窈凝雪若霜的皓頸上,虎口不斷地收緊,收緊。呼吸因緊緊扼住的喉口不再流暢,唐窈拚命地想攫取住所剩無幾的氣息,喉間發出些許斷續而喑啞的聲響。雪白的脖頸連著其上的緊緊蹙著雙眉的麵龐迅速漲紅起來。

  她本能地想拽下祁潯的那隻扣住她脖頸的臂膀,卻生生地忍了下來。

  唐窈盡力讓自己平寧下來,盡力藏住自己的恐懼和害怕。

  “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若陰間鬼魅,這樣陰狠淩厲的祁潯,唐窈從來沒見過。

  “誰讓你……打我……妹妹的……主意。”隨著空氣漸漸抽離,唐窈腦海中漸漸混沌起來。不再有權衡與思索,隻憑一腔怒意撐著,說出了這句話。一雙眼死死盯著祁潯,眼角也猩紅起來,狼狽卻又倔強,“活該。”

  那時唐窈想,即便她今日要命喪當場,也要讓祁潯清楚地明白,唐瑜是她的底線,任何人都不許傷害,試探和跨越。

  否則,即便是魚死網破,粉身碎骨,她也毫不顧忌。

  不知是那猩紅起來的眼角,還是唐窈漸漸塌沉下來的身子,亦或是那句護短又偏執的話,祁潯覺得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酸楚從心口漸漸彌散,手中漸漸鬆了力道。

  盡管唐窈盡力壓製著,可祁潯就是覺得,那一刻,她很怕很怕。

  唐窈察覺到了禁錮在脖間的虎口力道減緩,她趁著間隙貪婪地吸-吮著,人漸漸漸緩了下來,清明了幾分。

  “殿下今日若……殺了我,那便永遠是……我的手下敗將了。”

  祁潯冷哼一聲,大掌徹底鬆了力道,從唐窈脖間抽-離開來。唐窈整個人癱-軟了下來,扶著榻沿,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拚命壓抑著喉中幹嘔的衝動。

  待唐窈緩和下來,祁潯伸臂扣在她頸後,推至眼前,人卻重新懶懶地笑起來。

  “我同窈兒開玩笑的。”

  他收回了扣在的頸後的手,輕輕拍打在她的麵頰上,清脆而細微。

  唐窈捂著脖頸冷冷一笑,不再說話。

  “我們打個賭怎麽樣?”祁潯捏起她的下頷,逼著她抬首看著自己。

  “殿下開玩笑的吧,在殿下麵前,唐窈有賭資麽?”唐窈冷嗤一聲,將他方才的話又送了回去。

  她如今已然確定他不會殺自己,並不願生受了怒氣。

  “誒,你好歹陪我睡了這些日子,我給你行個方便。”

  “殿下以為我是那秦樓楚館的娼-妓麽?若殿下真是這般想的,我不介意再去京兆尹府大義滅……”唐窈猛地住了嘴,祁潯那隻大掌幾要把她的下巴捏碎了。

  “你再敢提此事試試。”

  唐窈冷冷瞥開了眼,“賭什麽?”

  “賭下一局的輸贏。若你贏了,我便放你回去,讓你與妹妹團聚。”祁潯眯眼笑著,鬆了捏在唐窈下頷的手,從唐窈肩頭扯了綹青絲在唐窈臉頰上摩挲輕蹭著。

  “若我輸了呢?”下巴有些癢,唐窈蹙眉躲開,卻又被祁潯重新捏了回來。

  “若你輸了,此生都不許再離開桓王府。從今往後,將從前的人和事都給我斷幹淨了。”

  “就這些?殿下說的好像我如今可以離府一樣?”唐窈心中覺得祁潯沒有這般好心,不肯輕易答應,“況且我怎知殿下是否會信守承諾?”

  祁潯見唐窈警惕的模樣,笑出了聲,“早便說了,給你行個方便。就這些。我不喜歡強人所難,我要窈兒心甘情願。至於信守承諾一事,這本就是場賭局,單看窈兒敢不敢信一次了。”

  唐窈蹙眉想了想。雖然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但先應下來並無不可,即便輸了,她本就行動受限,與從前無異。況且若她真想逃,真想做些什麽,豈會讓他知道。連注都不必下的賭局,怕什麽。

  “好窈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自食其言,可是要遭報應的。”祁潯屈指敲了一下唐窈的額頭,唐窈這才回過神來。

  嗬,你就是我最大的報應!心甘情願,下輩子吧。

  “殿下多慮了。我答應你。”

  祁潯點了點頭,“這才是我認識的副使大人。”祁潯鬆了開禁錮著唐窈的手,似乎突然想起來一般,調笑道,“哦,對了,若你輸了,還要加上一條,便是日後乖乖伺候好我,尤其是夜裏,窈兒懂的吧。”

  唐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欲起身來。

  “嗬,還敢瞪我,窈兒這麽快就忘記昨夜的教訓了?”

  唐窈捂著脖頸,故意朝他蓋在棉被裏的身後掃了掃,冷冷勾唇道,“殿下如今,怕是不行了吧?”

  祁潯氣笑了,將方才掉到地上的巾帕伸臂撿了起來,扔到了唐窈懷裏,陰側側道:“小白眼狼,不急。咱們有賬慢慢算。去,帕子涼了,換條熱的來,繼續擦。”

  唐窈拿著帕子站起身來,忽地覺得有些頭暈眼黑。她定了定心神,勉力撐著,朝放著水盆的圓桌走去。

  “還有。你害我被禁閉在這府裏,窈兒這些日子也乖乖呆在這彼姝堂裏陪我禁足思過吧。”

  唐窈心中驚疑,祁潯竟要在這裏養傷,卻也沒有多想,蹙眉回首,見趴在榻上的祁潯支首盯著自己,覺得他不過是在拿自己出氣罷了。

  出不去便出不去吧,這些日子的確不適宜再有什麽動作。

  唐窈轉過身來,正欲浸透巾帕,卻發現水已經涼了。她端著水盆往門口走著,準備喚個丫鬟來換水。

  “咚!”

  祁潯聽到聲響扭頭去看,見水盆應聲砸到地上,水花四濺灑了一地,唐窈也一頭栽倒在地。

  “唐窈!”祁潯蹙眉喚她。

  地上的人並無動靜,“來人!”祁潯撐起身來,覺得心中無端起了一絲慌亂,朝門外喊得有些急。

  拾翠和映碧聽見裏麵傳喚,忙推門進來,一進門便看見暈倒在地的唐窈。

  “把她扶到榻上來。把懷辰叫來。”

  祁潯皺眉吩咐道,自己撐著身子往裏移了移,給唐窈騰了些地方。待唐窈被扶著躺上了榻,祁潯才發現唐窈臉色慘白,隻兩頰掛著不尋常的潮紅。他伸手在她額上探了探,已熱得發燙。

  蠢死了。

  高熱了也不出聲。

  就是那一刻,祁潯突然意識到,唐窈這個人,剝開她死命撐起的那層硬殼,她也不過就是一個女子,也會害怕,會苦痛,會生病。

  別人家的姑娘都懂得示弱,把自己的柔弱展露出來,以尋求男子的庇護和疼愛。而唐窈這個人,蠢的要死,她從來都把自己最強硬的一麵展露出來,不肯露出分毫柔軟。

  即便是在方才的生死關頭。

  像隻閉緊殼的蚌。明明是柔軟、脆弱和孤獨,展露出來的卻是剛硬,倔強和不屑一顧。

  非要逼著采珠人敲碎硬殼,絞碎血肉,才能拽出那顆護在心頭的東珠。可明明你張張殼,把東珠乖乖吐出來,采珠人隨手一拋,便會被毫發無傷地扔進河裏。至於東珠,再育一顆便是了。

  唐窈骨子裏有一種偏執。

  祁潯順著皓頸,將目光移了下來,方才他掐過的那處,隱隱約約有些紅痕。

  他從來沒想過要唐窈死。一是尚有用處,二是他覺得自己本能地會避開這個念頭。方才那一瞬間的怒火,帶著試探,卻也不過是一時意氣罷了。

  如今陡然生出了一絲悔意。

  也許他真的不該把這一切都算在唐窈頭上。換位處之,唐窈做的並沒有錯。或許,若不是自己生了動她妹妹的念頭,她不會想出這樣兩敗俱傷的法子。他們本就是對立的陣營,不過為著各自的算計與利益,苟合在了一起。

  可他也是人。被算計的惱怒,他折掉了那麽多人,懷淩也因她受了傷,他無法做到平心靜氣。

  “殿下?”趕來懷辰見祁潯想的入神,出聲喚道。

  祁潯回過神來,捏捏眉心。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剛被這女人擺了一道,吃足了教訓。

  “給她看看。”

  懷辰氣鼓鼓地給唐窈搭上了脈,他雖不喜唐窈,卻也明白她對祁潯尚有用處,“無甚大事。不過是受了些風寒。拖久了罷了。”

  祁潯忽得想起昨日傍晚時分,他捉弄唐窈時,射下的一樹兜頭積雪。

  活該。

  心中有幾分解氣。

  “殿下,”懷辰凝神搭著脈,眉卻又皺了幾分,“還有一事。”

  懷辰放下唐窈的手腕,正色道,“這女魔頭似乎一直在服用避孕的藥物,血氣有些亂。”

  怪不得。祁潯心中了然。

  “昨日殿下中的迷-藥,必定是這女魔頭從南淵帶過來的,這避孕的,應也是。還有昨日聽懷淩說,外頭顯然是有人接應她,這女人究竟用的什麽法子與外頭通的消息?不若趁此機會,我替殿下查驗一下她從南淵帶過來的物……”

  話說至一半,祁潯見唐窈翕動了幾分的睫羽,豎指於薄唇前,示意懷辰噤聲,“這事你不要管,我自有考量。”

  懷辰得了命令便閉了嘴。極不情願地從藥箱中取了銀針要替唐窈施針。

  一針紮下,又準又狠,毫不手軟。祁潯也看了出來,唐窈眉頭明顯皺了一下。

  他知道懷辰的醫術,此番必定是在替懷淩出氣。

  可想想自己身後的傷,又覺得這女人所受的不過是萬分之一,便瞥過眼去,也懶得管。

  他原本想著,待事成之後,隻將這女人的爪牙拔了,困在這王府裏一輩子,時不時地饕餮品味一番也就罷了。可如今,卻發現,她不但外頭長著刺,裏頭卻又藏著刀。

  這樣的人,絕不適合留在身邊。

  該利用完後,斬草除根。

  他聽到唐窈忍不住暗哼了一聲,知她是疼醒了過來。那雙秀眉蹙得厲害,還透著幾分忍耐。額間是細密的冷汗。

  轉目見銀針所及之處卻不見半份傷痕。祁潯知道以懷辰的醫術,知曉其中門道,日後倒也不會被人看出端倪來。

  本不想管,可不知怎麽了,突然想到,以唐窈的性子,若不是疼極,怕是絕不至於抑不住聲。

  祁潯蹙眉剜了懷辰一記,懷辰這才哼哼唧唧地收了手,唐窈的眉漸漸舒緩開來。

  這一轉念,倒想起昨夜被唐窈迷暈前,自己似折扭了她的右臂,不過今日倒未見她行動間有什麽異樣。

  祁潯掀起袖子,果見高腫起來。祁潯抬首示意懷辰查看一二。

  懷辰嘟嘴試著活動了一下唐窈的右臂,“沒什麽事,她自己接上了,禍害活千年,開些化腫去瘀的藥便好了。”

  祁潯見唐窈的後牙槽處明顯咬緊了幾分,知道她醒了過來,心中捉弄意起。故意湊近唐窈耳邊道:

  “給她配些藥,要最苦的。”

  也讓她嚐嚐這啞巴吃黃連的滋味。

  “得嘞!”懷辰笑逐言開地拎著藥箱跑了出去,恨不得立刻把這世間最苦的藥配出來。

  唐窈知曉已被祁潯識破,便不再裝睡,卻不肯睜眼,隻轉過身來背對著祁潯。方才祁潯與懷辰談話之間,她已隱約轉醒,似朦朧間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隻是具體他們談論什麽,卻因當時尚昏沉著,沒有聽清。

  “轉過來。”祁潯在背後命令道。

  “妾怕過了病氣給殿下。”唐窈拽了拽被子,不肯聽從。

  “那我叫懷辰回來,再給你紮幾針。”

  唐窈無奈,極不情願地卷著被子轉了過來,一時倉促,未料到身後的祁潯靠得那般近,一張臉直直懟在了祁潯眼前,幾要與他貼上,熱氣就噴灑在自己臉頰,她甚至可以從那雙清澈瞳仁裏瞧見怒目嗔視的自己。

  呼吸驟然一停。唐窈蹙眉朝後躲了躲,卻被祁潯的大掌扣在腦後,禁錮住了。

  “窈兒以為投懷送抱,我就不處置你了麽?”

  “你放開。”唐窈本能地斥道,轉瞬又覺得有些生硬,描補道,“殿下身上有傷,別牽扯到。”

  “你乖乖別動,就扯不到。”

  唐窈張口話還未來得及說,祁潯的薄唇就附了上來。近乎是咬的,帶著洶湧和饕餮。

  唐窈吃痛,要掙紮著避開。

  祁潯鬆開了嘴,湊到唐窈耳畔,滾燙的氣息就酌著唐窈有些發紅的巧嫩耳垂。“你若再亂動,扯到了我的傷,我就把你迷暈了。反正被迷暈了,想擺什麽姿-勢就擺什麽姿-勢,窈兒說是不是?”

  唐窈知道他這是在翻昨夜的賬,認命地閉上了眼,收回了本想要掙紮的手。

  “那你快些。”

  “嗬。”祁潯再次咬了上去,仿佛是嘬著一顆紅潤嬌嫩的櫻桃,想把鮮甜的汁水都吸盡了,吃入-腹中。他探出舌尖,將溢出的汁水舐個幹淨,複挑開貝齒,大肆地攫取掠奪著。大掌也未閑著,自唐窈頸後順著纖頸,遊-移到了耳側,帶著粗糲的兩指捏動著臉側的小巧耳垂,時輕時重。

  唐窈陡然戰栗了一下。帶輕疼的酥-癢自耳側蔓延開來,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她整個人被挑-弄得有些意動,順從地攬上了祁潯的脖頸。

  祁潯也燥熱起來,思及身後的傷處,他壓抑著將唐窈拽了開來,意猶未盡地伸指揉搓起紅腫鮮豔的唇瓣,勾唇調笑道:

  “窈兒的身-子倒比這張嘴實誠的多。”

  “殿下的嘴倒是實誠,怎奈身子不行啊。”唐窈皺眉避開祁潯不安分的手指,反唇相譏道。

  祁潯聽罷,捏起唐窈的臉頰,不怒反笑,“好窈兒,你記住,這四十杖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的。”

  唐窈對祁潯的陰晴不定早已習以為常,隻拽下了那隻手,不駁不應。

  她從來沒想過要逃開,從決定整個謀劃開始,她就知曉自己要麵臨什麽。她太明白祁潯有仇必報的性子了,如今祁潯輕巧放過,並不代表日後的安然無恙。

  “咳咳。”

  懷辰尷尬地掩鼻虛咳了幾聲。

  剛剛,興衝衝的懷辰,剛闖進門便見了這樣一副旖旎景象,若不是他知曉兩人的利害牽連,怕是真要以為兩人是柔情蜜意的小夫妻了。

  兩人轉頭見懷辰來了,紛紛鬆了手,各自拉開了些距離。總有些不自在。

  懷辰見兩人已規整好了,便端著藥碗進來了,他沒好氣地遞在唐窈麵前,“喏,你的藥。”

  刺鼻苦臭的氣味頓時彌散開來,唐窈忍不住蹙了蹙眉。就連在一旁的祁潯也忍不住皺皺鼻頭,避了避,卻仍幸災樂禍地支首看著唐窈。

  “窈兒快喝吧,喝了病才能好,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氣,嫌藥苦便不喝了呀。”

  唐窈見祁潯那一副一臉無辜的模樣,便氣惱地在心中將他千刀萬剮了數遍,卻也知曉祁潯不過在拿她出氣,若祁潯真想給她下毒,倒也不必費這麽大周章,藥的確是治病的藥。

  還不知祁潯下一步有什麽動作,而自己又該如何應對,根本沒有時間生病。心中一橫,唐窈奪過碗來,憋著一口氣將烏漆麻黑的苦藥汁喝得一幹二淨。

  待碗一空,口中苦澀泛濫,隻覺得腹中有股勁兒在向上翻湧,她勉力吞咽了幾下,才勉強抑住。

  祁潯伸臂將唐窈的臉攬了過來,十分欠揍地伸指將嘴角溢出些許的藥汁抹了抹,塗在她唇上,“好窈兒,別浪費了。”

  “別……”

  唐窈蹙眉,話還沒說完,到底抑製不住腹中上湧的勁頭,一股腦地全嘔了出來,她已盡力在電光火石之間避了避,卻還是吐在祁潯懷裏。

  好在唐窈晨起並未吃什麽東西,吐出來的都是些酸水,還有方才那碗臭苦的藥汁。

  “唔……”唐窈擦擦嘴,剛抬頭便見祁潯射來的兩記眼刀子,她忙心虛地垂下了眼。

  “副使大人,你故意的吧。”祁潯咬牙切齒,那眼神恨不得把唐窈生吞活剝了。

  “是你非要……”唐窈話還沒說完,又有些發嘔,她趕忙捂住了嘴。

  祁潯匆忙往旁躲了躲,又牽扯到了身後的傷口,疼得嘶了一口。

  好在這次唐窈隻是幹嘔,壓了下去。

  祁潯按了按眉心,認命地喚來丫鬟,“來人!收拾一下!”

  他算是明白了,上輩子就是欠了唐窈的,這輩子想欺負欺負,都會倒黴地應在自己頭上。

  懷辰也在一旁忿忿地看著,他好不容易結合著藥材的功效與味道,才熬出了這麽一碗,這一吐,白忙活了!

  “你。”祁潯抬手指向懷辰,沒好氣道,“重新熬碗正常的來。還有,以後進屋敲門,配好了藥,就去給我掃馬廄去!”

  懷辰正欲反駁,見祁潯冷著臉,便認命地苦著一張小臉領命退下了。

  “給側妃端些清淡的早飯。”省的一會兒吃了藥又吐到自己身上。

  因吐到了祁潯的衣衫上,這退衣換衫之間難免又牽動傷口,祁潯疼得臉色有些發白。

  待兩人是拾掇完了之後,祁潯麵色不虞地趴枕著,一時疼得厲害,也懶怠折騰唐窈。

  眼下投鼠忌器,還要演戲,等這女人沒用了,再收拾不遲!

  唐窈這邊吃過早膳,服過湯藥,也識趣地乖乖躺了下來。昨夜未睡好,如今隻安靜了一會兒,便借著藥勁兒沉沉地睡了過去。

  ***

  正在此時,侯府中的沈弗瞻迎來了他人生的第二個高光時刻,正吆五喝六地支使著謝菀:

  “謝菀!我渴了!”

  謝菀急匆匆替他斟了一杯茶水,遞在他嘴邊,沈弗瞻就著謝菀的手輕啜了一口。

  “燙了!”

  謝菀忙收回手,將茶水遞在唇前吹了吹,才複遞到沈弗瞻嘴邊。

  沈弗瞻不過輕碰了碰。

  “涼了!”

  以謝菀以前的脾氣,必然是要發作的,但想想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沈弗瞻受刑躺在這兒,便自責萬分,乖乖又添了些熱水,試了試水溫,才遞給了沈弗瞻。

  沈弗瞻這才得意洋洋地就著謝菀的白嫩小手飲盡了杯中的茶水,那模樣就像個一朝得意的小人,若不是臀上有傷,他保管要翹著二郎腿,唱首歡快小調。

  從前因為有沈老將軍的命令在前,全府唯謝菀馬首是瞻,他在這府裏的地位,自覺連唐窈身邊的初晴初雪都不如。如今終於被他逮著機會,耀武揚威一回。

  “那龜奴我吩咐老鴇找到了,已經處置了。”

  謝菀點點頭,“如何處置的呀?”

  “茶水沒了,再添一杯。”沈弗瞻輕巧茬了過去。

  他可不想謝菀知道這些。有了他暗中的吩咐,估計那色膽包天的龜奴如今已殘廢,被扔在宮裏哪個犄角旮旯裏當燒火太監呢。

  沈弗瞻在府裏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