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毛厚      更新:2020-08-12 23:51      字數:4110
  天快亮了。

  夏為從電梯旁的樓梯口出來,無意瞥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正圍著一輛越野車打轉。

  地下停車場光線不好,分辨不出那人的模樣,隻看見他鬼鬼祟祟的動作。夏為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將自己藏匿在黑暗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車停的位置是一個死角,剛好巧妙地避開了停車場攝像頭。夏為盯著那人利索地從車底爬出來,立刻判斷出,這人是個熟手。

  此時不到早上六點,上班的人還沒來,四周黑魆魆的,隻能聽見蚊子的嗡嗡聲。

  一個深呼吸的工夫,夏為再探頭出來,人影已經不見了。他四下掃了一眼,朝那輛車走了過去。

  黑色的路虎,造型十足地霸氣,夏為盯著車看了半晌,略一思索,還是俯身撐地,爬向車底盤。

  這車已經不新了,看得出來車主保養得非常不錯。夏為粗略檢查一遍,伸手按在一個零件上,用力擰了擰,一顆鬆動的螺絲掉了下來,落在他手心。

  看清是什麽之後,夏為眉心一皺。

  太陽漸升,高聳的辦公樓如同從沉睡中蘇醒般,再次活躍過來。電話鈴聲,高跟鞋聲,鍵盤敲擊聲……看起來,似乎與往常每一個兵荒馬亂的早晨並沒有什麽不同。

  安靜的洗手間裏,突兀地響起落門鎖的聲音。

  夏為背靠隔間門,手上把玩著一顆螺絲,輕輕歎了口氣。

  “你找我?”門內傳出男聲。

  夏為也不繞圈子:“我記得我答應跟你合作的時候,提過一個條件。你可以拿走光鑫的錢和股份,但不能傷害楊亦遵的性命。”

  門內沉默一陣,語帶笑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夏為伸手往後一拋,螺絲“叮”一聲砸在隔間內的馬桶上。

  “如果你沒有信用,我看,我們也沒有合作的必要了。”

  門內的人看樣子也沒去撿,沉默許久,說:“我隻是想讓他在路上多耽擱一天,方便我拿到標而已。你不接受,此類的事情,今後我決不再做就是了。”

  夏為一哂:“你要的東西已經發給你了。”

  半分鍾後,隔間的門打開,探出一張臉,此時,門外已是空蕩蕩的了。

  ——“嘭!”

  會議室的門被人從裏麵一下子推開,周圍的員工嚇了一跳。

  楊亦遵冷冷地走出來,蘇景抱著資料,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麵,爭吵聲不斷從身後未關嚴實的門縫裏傳出。

  “無論如何,這次的標也要拿下。”

  “怎麽拿,如何拿,你倒是出個主意啊?”

  “楊總,楊總……”

  蘇景瞥了眼楊亦遵,見他臉色陰沉,本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一位高層從洗手間出來,正好與他們擦身而過,錯身時拍了拍楊亦遵的肩膀。

  “楊總啊,這回競標,責任都在您身上擔著,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啊。”

  楊亦遵斜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直到回了辦公室,兩個人關上門,氣氛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蘇景倒了杯咖啡過來,小心斟酌著用詞:“大小兩個標,恐怕不是那麽容易,我們需要再把價往下壓一壓嗎?”

  楊亦遵雙手撐著頭,按了按疲憊的眼睛,沒答話。

  這幾天為了競標的事,楊亦遵基本上沒怎麽休息,蘇景知道他累,但也沒辦法,楊光淼的話還是得傳達的,為難道:“老先生的意思是,標務必要拿下,價也不準再壓。”

  楊亦遵聞言,隻目光鬆散地望向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辦公室一時陷入了沉默,蘇景以為楊亦遵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卻忽然問了句毫不相幹的話:“蘇伊有消息了嗎?”

  “沒有。”

  “堵夏為的那幾個打手招了?”

  “招了,”蘇景道,“是嚴總的小情人。”

  楊亦遵壓根兒沒想起是誰,蘇景十分體貼地提醒道:“就是之前嚴總提過想把她塞進劇組,您沒同意的那個。”

  本事沒有,歪心思一個比一個多。楊亦遵:“嚴正鋒人呢?”

  “已經來道過歉了,說今後會好好管教,還送來兩支名貴的參給受驚的兩位賠罪。”蘇景說完,又問,“這件事的處理結果,要告訴夏先生嗎?”

  “不用。”楊亦遵道,過了一會兒補充說,“把東西換成錢,打給他。”

  蘇景應了,把競標的資料收好,鎖回密碼箱裏。開箱時,他注意到開箱計數器多前進了一格,在心裏“咦”了一下。

  這個密碼箱是找國外的科技公司定製的,用來存放公司的絕密文件,開關旁邊有一個非常隱蔽的開箱計數器,供使用者記錄開箱的次數。蘇景雖有疑慮,但想到這箱子的密碼是楊亦遵親自設的,別人根本無從得知,多半是楊亦遵自己開箱拿了什麽東西,也就並未太在意,很快把這件事拋之腦後。

  “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出差。”

  “好的。”

  下午,夏為接到消息,說給他們定做的衣服到了,喊他們過去補拍幾張照片。

  保安室的值班老頭已經和他混熟,雖然公司什麽也沒交代,但好歹是在光鑫守了幾年大門,配合著最近頗為轟動的演員海選,老頭隱約也猜到了夏為的身份。因此這幾次都沒登記,點個頭就直接放他進去了。

  夏為到的時候,管清溪還沒來,隻有於柳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見他,給了個飽含深意的眼神,也沒打招呼。

  既然當了小人,夏為也沒打算再和他假惺惺地玩好兄弟那套,自己去換了裝,等工作人員來拍照。

  當初於柳去找楊亦遵的事,後來不知是怎麽解決的,夏為隻聽說於柳出來的時候,臉色緩和了很多,甚至稱得上是愉悅。不過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因此也沒有過多打聽。

  試完幾套西裝,造型師拿來一套休閑的男士九分褲,夏為接過,在自己腿上比了比,露出為難的表情:“可以換一件嗎?”

  “為什麽?很時尚的。”

  夏為掀起褲腿,露出自己的腳踝:“這裏有傷,不好看。”

  “這是燒傷?天哪……放那兒吧,我給你換條長褲。”

  臨近下班的點,夏為換回自己的衣服,乘電梯到了頂樓的辦公區。

  外麵大廳隻放了幾張桌子,坐著一個探頭張望的女員工,往裏走有間大辦公室,門上釘著“總經理辦公室”的標牌。

  他一路走過去,並沒有人攔,抬手敲了門,門虛掩著,裏麵沒人應。夏為等了一會兒,推門進去。

  出乎意料,裏麵楊亦遵正趴在桌上睡覺,從門口的位置看過去,隻看見半隻胳膊和一頭黑發。

  夏為站在原地,猶豫一陣,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剛靠近就聞到了一股酒味,大約是中午有應酬,這會兒人還沒醒。夏為站在桌邊,目光落到楊亦遵的臉上。

  他睡得很熟,眉頭微微皺著,嘴唇緊抿。

  楊亦遵長得是很好看的,且是一眼就能奪走眼球的那型,一張臉幾乎挑不出敗筆,簡直像自然界用來迷惑獵物的捕食工具。

  此時他喝多了酒,臉上卻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夏為一時想起很多事:這小子以前就是這樣,酒量完全不行,一杯就倒,偏偏又不上臉。那時夏為創業初期,應酬多,有一回楊亦遵跳出來給他擋酒,夏為不知道他的酒量,看他臉色無異,以為他真的能喝,也就放任沒管,結果醉得酒精中毒,連夜送到醫院去洗胃,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那時候他就是像這樣,皺著眉趴在桌上,大半張臉埋進臂彎裏,隻對著他露出一個發旋。

  有那麽一刻鍾,他是心動的。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就是這麽不講道理,也許他隻是毫無防備地在你麵前趴著睡了一覺,順便拿自己的一頭軟毛蹭了下你的胳膊。

  嶽木像整根神經都被燒著了一樣,忽然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一把將胳膊抽回。楊亦遵睡得正香,不想遭逢此難,整個人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下巴在凳子上磕出一聲悶響。

  這下不醒也得醒了。

  “疼……”

  嶽木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上去給他揉下巴:“我、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啊。”

  說完,還真吹上了,完全是哄孩子的架勢。楊亦遵眯著眼看他,半晌笑出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兒啊?”

  “……”

  嶽木盯著他:“你到底醉沒醉?”

  楊亦遵又歪頭傻笑:“你猜?”

  嶽木拿他沒轍,隻好費力地把他背起來:“不能喝還喝這麽多,不難受嗎?”

  楊亦遵很享受似的,配合著把自己的下巴擱進嶽木的肩窩,嘴裏嘟囔著:“難受啊。”

  聲帶的震動就在耳邊,性感又撩人,嶽木漲得臉通紅,本想罵他兩句,可看見他微紅的眼眶,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認命地背起楊亦遵往外走。

  “可是,如果難受的人是你,我會,很心疼的……”

  嶽木頓住了。

  目光餘角,一簇頭發動了動,夏為剛從愣神中恢複,察覺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伸到了半空,差點就要摸上那一頭軟毛了,忙收回手,同時對上一雙沉沉的眼睛。

  夏為趕在他發問前開了口:“您之前說我有需求可以找您。”

  楊亦遵撐著頭,一言不發地斜視夏為。

  夏為移開了目光,不與他對視:“我想借車。”

  投射過來的視線裏滿滿的打量,夏為一句“朋友結婚接親要用”還沒說出口,幾把車鑰匙已經扔了過來。

  接著,楊亦遵撐著桌子站起來,去了後麵的休息室,顯然並不想與他多話。

  夏為一哽,從裏麵勾出路虎的鑰匙,轉身出門。

  路過門外白領的工位,那姑娘還在張望。夏為停下腳步,似有若無地輕歎一聲,懊惱地說:“樓下那家連鎖飲品店,賣的熱梨汁解酒特別好,可惜蘇助理不在,沒人下去幫忙買。”

  那姑娘迷茫地望著他,許久,眼睛瞪圓了。

  “別說是我說的。”夏為衝她一笑。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辦公樓裏空了大半,夏為端著紙杯,喝光裏麵的水。不遠處,白領姑娘一臉緋紅地從總經理室出來,眉梢的喜色掩都掩不住,顯然是受了誇獎。

  他收回目光,把紙杯捏癟,扔進垃圾桶裏,悄無聲息地走了。

  路上車水馬龍,夏為開著黑色路虎,小心地避過每一個交警可能出現的路口。他速度不快,似乎在克製著什麽,盡量把車開得平穩。

  遠處的天空,夕陽正緩緩落下,火紅的餘光從窗外射進來,刺得人雙目發痛。

  夏為在一個僻靜的修理廠停了車,扔給夥計一包煙:“幫我看看底盤,是不是少了什麽東西。”

  臨近下班點,人都沒什麽幹勁,幾個年輕學徒聚在一起偷偷抽煙。夏為看得心癢,靠著一輛廢舊的哈雷,撚出煙絲,放在手裏來回搓。

  “下肢臂球頭的螺絲鬆了,”夥計從車底爬出來,“銷針被拔掉了。”

  夏為走過去:“會有什麽影響?”

  光鑫地下停車場。

  蘇景低聲匯報:“……銷針被拔掉後,跑高速時,螺絲會抖落出來,導致下肢臂整體脫落,脫落後車子會失控。”

  車內光線昏暗,唯有後座電腦上代表定位的藍光不斷閃爍。

  “楊總……”蘇景擔憂道。

  楊亦遵:“有人想對付我。”

  “是夏先生嗎?”蘇景小心地問。

  楊亦遵隻是合上電腦屏幕,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