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6章 備戰(五)
作者:望舒慕羲和      更新:2022-03-29 00:45      字數:3293
  當然,康提王朝對此肯定是有意見的。

  不過,在駐軍和艦隊環繞的狀態下,他們的意見頂個屁。

  最多也就是兩邊商量了一下,灰衣派不能去山區、那邊的種姓派也不再幹涉低地區的事。

  私下裏,會悄悄找英國人,又忘了趕走生薑請來辣椒的教訓。

  但英國人現在沒工夫在錫蘭費力不說,也壓根不想招惹大順。

  本來大順就和法國不清不楚的,這時候沒事找事,再去招惹大順,那真是閑的沒事幹了。

  權哲身看到的是漢化,或者說是某種程度上狹義的漢化。

  這種狹義的漢化的根源,是大順控製區總共大約四五十萬僧伽羅人,一下子塞進去大約二十萬漢人。

  更廣義的漢化,其實是近代化、世俗化。

  也就是劉鈺所說的“普遍的修飾成民族的”。

  世俗化,是近代化的前提;打破種姓製度,就是近代化。

  狹義的漢化是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教育、人口、經濟優勢等等。

  廣義的漢化,是狹義漢化的基礎。

  因為,世界是往前走的,不是往後退的,要為將來的近代化的漢人國家打基礎,而不是往後退著讓一群舊統治階級去讀經書。

  隻要能做近代化、現代化的標杆,那麽那些近代化、現代化的普遍性的東西,就是民族的。

  灰衣派的宗教改革在這裏成功的原因, 就是大順本身是反本地統治階級的、而這裏的低種姓人口既多又掌控了經濟基礎。

  更為現實粗暴的原因, 則是不管是葡萄牙人還是荷蘭人,終究還需要高種姓群體, 為他們提供糧食和勞動力、服役。

  而對大順來說……天朝不缺會種地且願意種地的人。

  天朝也不需要靠一群高種姓錫蘭人,才能種地,天朝種地的水平,不知道比這些高維種姓高到哪裏去了。

  況且, 這種地方, 劉鈺逆練的一些教導,讓劉鈺確信,徹底吞並錫蘭,意味著錫蘭民族主義的覺醒;而直接割裂, 甚至搞灰衣派和種姓派這樣的宗教衝突, 才是大順可以永久占據西南地區的基礎。

  甚至,他是非常樂於讓世俗派和種姓派的矛盾加劇的。

  因為,矛盾越加劇, 正統的種姓派,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統性,會更加“傳統”,絕不會自我改革、放開種姓限製。

  大順又不想在錫蘭山區種茶葉,放著好地方不要,去山區幹啥?

  故而,大順的政策,就是將為數不多的高種姓村社, 保持原樣;而大量的土地, 則分給了低種姓人群,並且打散他們的種姓, 取消他們的世代職業限製。

  唯一還有職業限製的, 就是他們不許服兵役,也不需要服兵役。而是轉為繳納土地稅, 代替服兵役。

  大順不需要土兵, 因為不缺人。

  所以, 從政治、政權的角度來看, 錫蘭的西南地區,實際上漢化的已經非常成功。

  府兵服兵役, 國家給予土地,府兵有服兵役的義務。

  被打散的、事實上已經取消了種姓限製的小農, 繳納賦稅。

  大量的工商業從業者,以雇工而非勞役的形式,充斥著種植園、采珠船。

  村子編戶籍,設裏長、糧長。

  除國有土地外,授予的土地,由各家贖買,贖買之後獲得土地所有權,可以買賣、交易、允許兼並。

  都督府每年會征發農業人口,進行水利建設, 但會錯開農忙時節——因為土地比較充裕,農村並未出現嚴重的貧富分化, 所以征收募役錢,雇人勞作,反而是不合適的, 甚至可以說是刻舟求劍的。

  低地地區,普遍使用大順紙幣。

  城市學堂,全部以漢語教學。

  推行的第一部法令, 是禁止同姓血親婚,和跨種姓婚姻合法。

  出家人實行嚴格的度牒製度,不經禮政府下屬機構審核,一律不準出家。僧團領袖不經都護府上報禮政府批準,一律不得傳承。

  終究,這裏是大順的錫蘭都督府轄地,是錫蘭軍陣。

  而不是大順印度公司,或者大順錫蘭公司。

  大順的商業資本,在這裏,占據經濟優勢。

  但是,他們依舊沒有與其小範圍經濟優勢相對應的政治優勢。

  所以大順的商業資本,不得不服從於大順官僚集團的意誌,以“消化”錫蘭西南部作為前進基地為主,而不是以“最大限度地攫取利潤”為主。

  這二者的區別,在於如果選擇最大限度地攫取利潤, 那麽, 維持種姓製度、維持種姓勞役、引入泰米爾人作為奴隸,才是利潤最大化的優先選擇。

  甚至,往錫蘭運漢人,根本就是違背商業資本利益的。

  然而,以劉鈺為首的一部分官僚集團的意誌,並非如此。

  而且,顯然,大順的商業資產階級,想要獲得統治地位、成為統治階級,還早呢。

  這就是“大順錫蘭軍鎮都督府”和“大順錫蘭特許貿易公司”的區別。

  劉鈺對荷蘭人在南洋折騰了百餘年,折騰的荷蘭人口少得可憐、多麽好的南洋市場的底子竟然弄得本國手工業崩潰的印象,相當深刻。

  他可不想大順重走覆轍。

  這種部分有長遠眼光的官僚集團和商業資本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或者說路線上的區別,其實也是導致趙立本聽到弟弟在寶石礦幹活後憂心忡忡的一個原因。

  事實上,在趙立本於黃龍府黑金礦暴動之後,他在縣城等大赦天下的時候,是有官方的人在那裏招過挖金工的。

  是確確實實有官方背書的。

  隻是趙立本被坑了一次後,對這種事,再也不信了,哪怕那招工條件寫的天花爛墜。

  他以為,肯定還和上次一樣,那自己要是去了,可真就才出狼穴、又如虎坑。

  所以這一次聽到弟弟居然為了賺錢,跑到寶石礦上幹活,心裏頓時就一咯噔。

  然而,其實不管是他弟弟,還是他從黃龍府黑金礦逃出來後的那次招工,真的不一樣。

  朝廷,或者說一個成熟的大一統國家的政權,做事的時候,並不是隻考慮單純的金錢利益的。

  或者說,有時候是不會隻考慮短期利益的,這一點就和商業資本很不同。

  比如他上一次聽到的招工信息,那就是朝廷出於邊防需求、移民實邊的國家政權的需求搞的。

  一共兩個前置條件。

  海參崴地區,利用蝦夷的赤毛稻,種出來了可以適應東北氣候的水稻。

  黑龍江流域,在後世的漠河、黑河、撫遠等地區,都發現了相當不錯的金礦。

  還有三個現實逼迫下的條件。

  無定河,也就是後世的永定河,整天發水。這是京城的河,這裏發水,事就麻煩了,而且人口日多,土地日減。京城周邊是最怕出事的。

  朝鮮國和大順邊境,日益增加的朝鮮國逃亡百姓問題。

  對北方問題刻在基因裏的不安,希望加大實邊力度。

  這兩個前置條件,加這三個現實逼迫,使得劉鈺借機向皇帝上疏,提出了實邊計劃。

  順便解決無定河問題、朝鮮國邊境移民問題。

  簡單來說,就是以漠河、黑河、撫遠地區的金礦為餌,鼓勵資本開發,從而移民。

  鑒於資本的操行,必須官督商辦,用類似當年組建東洋貿易公司時候附加義務的方式,進行移民。

  大體政策就是,朝廷選拔優秀的官員,去督辦此事。

  從棲霞等地,招募優秀的工頭。

  資本出資,招募人口。

  工頭帶人,按照每個工組,黃金三七分成,即挖金子的工組拿三成,剩下七成作為公司所有。

  扣除吃喝拉撒後,再從淨利潤中拿出百分之二十五,其中百分之十進內帑,百分之十五用於招募人口,就地開墾,以金礦需求為中心,促進農業發展,增加移民數量。

  爭取在十年之內,於漠河以南、黑河、撫遠等地,圍繞著金礦區,弄出七八個人口數萬的縣,保持黑龍江流域的絕對控製權。

  其中,一部分從關東招募。

  剩下的,絕大多數從無定河周邊招募,從而緩解京城地區的壓力——這個壓力,指的是水災之後的社會不安定因素,這才是皇帝比較重視的問題。

  同時還順便解決兩個問題。

  在招募農民的時候,在朝鮮國邊境,強製招募越境的朝鮮人村社,將他們打散後遷徙到金礦區。

  而每遷走一批人,則用無定河地區的漢人百姓,補充到朝鮮國邊境地區的村社,直接接管村社的房屋和已經開墾出來的稻田。

  朝鮮人在金礦區拆散後,和遷徙過去的漢人雜居,同時也借助他們種植水稻的技術。

  同時,鑒於川南鹽井區的煤礦開采嚐試,在西山煤礦、京畿周邊,采取先進的煤礦開采技術。

  一方麵,保證京城用煤,不會再出現之前那種煤價暴增如米的狀態,維係京城之穩定。京城不能亂。

  另一方麵,減少薪柴消耗,減少無定河河水的泥沙。

  當時,趙立本從黑金礦逃出來後,遇到的那次招工,就是這樣的背景。

  但他在黑金礦的慘痛記憶,讓他不能理解抽象的資本逐利的罪惡,而是具象為對金礦銀礦寶石礦的深深恐懼。

  然而,朝廷並不是一個商業公司,更不是什麽李家大順公司,這裏麵終究還有一個統治需求、長遠準備。他雖然想這麽幹,把天下幹成李家大順公司,奈何他祖宗的故事告訴他,把天下開成專門養自己家人的“公司”,不可能長久。

  故而,實際上,錫蘭的寶石礦,也不是如趙立本想象的那麽殘酷。至少沒他當初在黑金礦那麽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