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隨時準備著
作者:望舒慕羲和      更新:2020-10-22 00:00      字數:3584
  鄂國公李九思抵達威海的時候,已是十月中旬。

  迎接儀式之後,鄂國公李九思和隨行眾人便先看了一場風帆艦的火炮齊射。

  轟隆隆的炮聲和濃烈的硝煙,伴隨著兩艘戰艦的高聳桅杆,讓李九思第一次直觀地見到了西洋艦船的威脅。

  山上四散的碎石和巨響,讓兩名跟隨李九思前來的京營勳貴子弟嚇落了馬。

  李九思穩住了馬,盯著海上的兩艘戰艦,半晌問道:“此西夷之大艦乎?”

  劉鈺搖搖頭。

  “回國公,此小艦也。”

  李九思沒有再多問,隻是默默地點點頭。

  劉公島距離京城並不遠,繞過威海衛,便是渤海。

  如果西洋人有這樣一支強大的艦隊出現在渤海,他雖不知道劉鈺和李淦說的斷漕運一事,卻也能想到另一種威脅。

  朝中並無幾人知道建海軍的事,隻是以為這靖海宮官學不過是個學堂。

  很多人得到皇帝關於靖海宮官學不和科舉搶官員名額的事後,對此也就不甚在意。

  戶政府沒出錢,皇帝出的內帑。隻要不搶官員名額,這事兒也就不是大事,連討論的意義都不存在。

  李九思本也不甚在意,可如今一看,心裏還是悶悶的,猶如一個錘子懸在了心頭。

  支開身旁的人,李九思單獨把劉鈺叫到了一處。

  “守常,此番陛下派我前來,還有件事要和你說說。你既是聘用了法蘭西國的工匠,這造船的事需要抓緊。我聽聞,這樣的戰船造價極高?”

  李九思來之前,皇帝才和他說了一下威海的情況,他這才知道這樣一艘戰艦,劉鈺花了七八萬兩銀子。

  數目之大,著實讓其咋舌。

  然而劉鈺卻說這還不是西洋人的大艦,這就不免讓他擔憂。

  劉鈺也不知道皇帝和李九思說了多少,這時候隻能道:“此事說來話長。一艘戰艦,七八萬兩銀子,西洋人定是多要了。商人言利,總不能賠著送來,多要了一半的錢吧。”

  “如今我聘用了一些法蘭西國的工匠,過些日子還有一些更好些的工匠,那是法國官麵上的。若是自造,應不算太貴。隻是造船這種事,非是一朝一夕,即便有錢也是無用。”

  “不先將木料陰幹,一艘船最多也就七八年便朽爛了。若是陰幹,或可用個五六十年。造船昂貴,實是沒辦法現在就急著造,隻能再等些日子。也正好,讓工匠們練練手,學一學,如今再建的正有兩艘,這也是數年前就積攢下的木料。”

  聽劉鈺如此說,李九思的神情才算是放鬆了一些。

  皇帝早就知道買兩艘船的價格,隻是對這個價格感覺到有些驚恐。若是換了別人,定然以為這是漂沒了,然而皇帝既沒發國庫的銀子,自己也不過投了那點銀子,對劉鈺的報價皇帝還是相信的。

  這個可怕的價格,讓皇帝看了劉鈺嚐試自造的奏折後,便允了。

  奏折上說不清楚自造的問題,故而來之前,皇帝和鄂國公說了一下海軍的事,叫鄂國公來查看一下。

  聽聞劉鈺已經在嚐試自造兩艘了,總算是略微放心,李九思又問道:“木料積存了多少?我雖不懂,卻也大約知道,這木料非是隨便的木頭便能用。”

  “回國公,這事當真急不得。海軍非一朝一夕的事,還請國公回去後務必與陛下言明。那英國人為了造船,提早幾十年前就種下了橡木,百年之後取用。若非這些年控製了阿美利加,千萬年來樹木無人采伐,料想英國人想要造船也不容易。我朝縱然不能學英國人提早數十年栽下大樹,可是海軍一事非是一朝一夕。”

  說到這,劉鈺又衝著京城的方向拱拱手道:“依賴陛下洪福大智,北伐羅刹,收回了前朝奴兒幹都司土地。那裏林木茂盛,正有一些數人環抱不來的橡木,適合造船。若無奴兒幹及遼東,想要造大艦也不容易。”

  “這幾年我也正在不斷積蓄木料。如今這些工匠剛剛跟著西洋船匠學習,這兩艘戰艦先練練手。隻要木料夠,工匠足,造艦當無問題。隻是朝廷需得投錢才是……”

  李九思並不知道劉鈺在日本搞的種種,以為隻是皇帝給了一些內帑。

  想著數萬兩一艘的造價,也明白若無戶政府的國庫支持,確實不是可以組建出一支足以拱衛渤海、護衛京師的艦隊的。

  此時有些話不方便說,李九思便道:“此事再說。如今先去島上看看,轉一轉。你造艦隊的地方,可在島上?”

  “沒有。島上缺水。而且此番聘用的一些西洋工匠,多用水力鋸木。故而造船地不在島上。國公是要去看看?”

  “不了。既是不在島上,那就日後再看。先上島吧。”

  “是。”

  答應一聲,趕忙安排了船隻,接了李九思上了島。

  一上島,便見了一隊士兵排成兩列等待。

  李九思也是操練京營的,單單看看這一隊士兵的精氣神和身高,並不能看出什麽。

  京營的高個子和壯漢許多,往那一站的精氣神也有,至於能不能戰,這就兩說了。

  遠處傳來一陣陣槍聲和隆隆炮聲,劉鈺解釋道:“國公若想檢閱,隨時可以。如今他們正在操訓,寒暑不避。隻要國公下令,我便集合隊伍。”

  “哦?隨時可以?”聽劉鈺這樣一說,李九思頓時來了興致,他可是知道軍令一下隨時可以意味著什麽。

  大順是有幾支能打的軍隊的,但要說萬把人可以不經過整合,隻要下令就能迅速集結、展開隊形,可能整個大順也就能拿出兩三萬這樣的精銳。

  他看出來劉鈺這邊士兵的槍支與京營不同,也略知劉鈺寫的關於新槍械新戰術的小冊子,隻是覺得一支軍隊未必在於一兩件兵器,而在於令行禁止。

  既是劉鈺說的如此自信,他也來了興致,便道:“既如此,那就與前方的空地集結。”

  “遵命。”

  劉鈺領命,李九思以為劉鈺必要升帳布置,卻沒想到劉鈺隻是把身邊的幾名參謀叫來道:“一個時辰之後,各部在此集結。要做到隨時可以登船出擊,各部分發彈藥,領取一旬的炒麵。”

  說完,取出懷表看了看道:“現在是上午十點零七分。”

  幾個參謀也都低頭對了對自己的表,隨後便各自散去,片刻後遠處便傳來了一陣尖銳的鍾聲。

  “守常不升帳嗎?”

  “不必。國公,這島上正有一座小山,可以居高臨下。國公不妨登高等待。”

  “嗯。你說各部集結,要能做到雖是登船出擊?”

  “正是。”

  李九思點點頭,心中暗暗稱奇。

  一個時辰的時間,並不驚豔。驚豔的是劉鈺說可以隨時做到登船出擊,還要做到彈藥齊備、兵糧足以支撐一旬之久。

  若真能如此,剩餘的即便不堪,也足見這已然算是一支強軍了。

  隻是……

  “守常莫不是知我要來,提早準備下了?”

  “兵者,國之大事。自然是要隨時準備著。參謀們早已製定了各種預案,就為了隨時可戰。那炒麵可以放的長久,三個月一清理,但雖是都保證全軍一旬之用。若按國公所言,其實也不差,我的確是提早準備下了,但不是知國公要來,而是自練兵之時就提早準備了。”

  李九思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北邊的那座小山道:“上山可看變陣,卻看不到士兵如何準備。暫先不上山,隨我去營中看看。”

  “好。”

  劉鈺在前麵引著,幾人騎馬來到了軍營。

  隻是掃了一眼,李九思就感覺到了不同尋常。

  人自然是很多,各自忙碌,然則忙而不亂。

  原本正在操練的士兵聽到集合的鍾聲後,在各個軍官的命令下迅速集結成隊。

  像是一台嚴密的機器,點數清楚後,沒有一窩蜂地跑向各自的營房,而是列隊井然有序地回到營房。

  李九思也拿出了一隻懷表,看了看時間,不過二十分鍾,各個營房外麵已經排好了隊列。

  這些士兵和京營的士兵不同,身後全都背著一個打的方方正正的包裹。

  列隊之後再度報數,各個連隊迅速在整日操練的位置集結,匯聚成營隊。

  營隊抽調了一個連,列成四列縱隊朝著遠處走去,剩下的隊伍站在那也不是鴉雀無聲。

  李九思發現各個營隊裏都有幾個半大的孩子,敲動腰鼓或者吹奏笛子,奏出了不算悠揚有些生澀的樂曲,在那列隊的士兵跟著腰鼓笛子的節奏,唱著那曲排頭兵之歌,亦或是其餘的古怪歌曲。

  “這些兵卒的背包裏是何物?”

  指著站立的士兵背後,詢問了一聲。

  “一床被子,一雙鞋,洗漱所用種種。”

  “各個營隊抽調的連隊去往何處了?”

  “去領取火藥包。”

  “引我去看看。”

  跟在劉鈺的後麵,到了後麵的一處營房,那些前來領取火藥包的連隊都在外麵列好的隊伍。

  前麵門口有人吆喝各個連隊的名號,連隊裏的人便列隊向前,每人領取了七八個大的火藥包裹,整隊後迅速返回營隊所在的位置。

  李九思走到前麵,也沒有妨礙這些人領取火藥和鉛彈,而是走到裏麵,隨便打開了一個包裹。

  看著裏麵的一卷卷的鉛彈,拿出一枚撚了撚,發現這是一個紙卷。紙卷的前麵包著一枚鉛丸,裏麵裝著定量的火藥。

  一個布包裏大約是六十枚,足夠一場大戰使用。這東西李九思一看便知道其妙處,不需要士兵自己衡量,每一包的火藥都是定量的。

  “火藥不可久放,久放受潮。”

  劉鈺笑道:“國公多慮了。六十發鉛彈,不過日的訓練。耗費雖大,卻也值得。每日消耗的火藥,也是一大筆錢,總不吃空餉,隻靠朝廷發的餉銀,卻也不怎麽夠。”

  李九思失笑道:“守常還是有錢啊。若換了別人,這火藥操訓能省則省。萬餘人,一天十枚鉛彈,這可不是小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