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拉麵要加香菜      更新:2020-08-11 07:18      字數:3359
  阮澤和林立上的雖說是同一所大學,但專業不同,宿舍樓不是同一棟,所以軍訓一個月都沒怎麽聯係,之後兩個人都忙,在路上碰見一次都很少,阮澤不會主動找他,隻有林立挑著周末約出來一起吃個飯。

  他不覺得自己非要林立陪不可,不像原先在家的時候,那個小城市住了快十年,左鄰右舍都知道他有病,不管有意無意,投過來的眼神都帶著或多或少的憐憫,林橋和餘薇薇也都是跟他說:“不要勉強,不想說話就回家來。”生怕他有一絲的不如意。可現在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周圍沒人覺得他不同,同宿舍的隻說阮澤太內向了,還勸他要多跟同學接觸,慢慢就習慣了。

  這樣被完全平等對待的體驗是新奇的,阮澤也沉迷其中,但參加過幾次寢室活動,才發現他是真的不喜歡:沒有那麽多話可講,也領會不到跟大家一樣的笑點。所以慢慢的,他又變成了一個人,但這次的形單影隻不再顯得落寞,他選擇讓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而不隻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開心而去勉強合群。

  那會兒林立他們宿舍都是整體出動,路上他叫住阮澤的時候,沈苑也在,跟其他室友站在一邊聊著天等他。說不了兩句話,阮澤就走神了,很無所謂的樣子,抱著背在胸前的書包往後退兩步,說:“別人在等你,走吧。”

  林立歎氣,又擔心他總是一個人,可說了阮澤也不會聽——阮澤確實跟他不親密,如果不是他一直湊上來,林立覺得,可能他在阮澤心裏跟那些畢了業就忘記長相、從此再也不聯係的初高中同學是一樣的。他無奈的笑笑,問:“幹嘛把書包背到前麵?捂一身的汗,跟小學生一樣。”

  阮澤很認真的告訴他:“我們導員開會說學校好多小偷,我怕小偷。”

  林立又覺得他可愛了,剛才心裏對他不聯係自己的計較也沒了,說:“周末找你,別自己跑出去。”

  阮澤很頭疼的樣子:“……好吧。”

  後來林立一直相信,阮澤不討人厭的很大的一個原因是他那張臉,一副溫和無害天真的樣子,任誰都不忍心說他一句不好,他一皺眉,就讓人懷疑自己哪裏強迫到他了,所以很容易就忽略了他其實有些冷漠的性格。

  可是對比小時候的阮澤,這些變化都伴著刀子紮深了連血都流不出來的鈍痛,誰都不願意再回想一遍。

  他勸好了自己,可一個周五晚上,他和阮澤坐在大排檔吃小龍蝦,阮澤不言不語的,又氣得他不輕。咽下嘴裏的東西,他對身邊不怎麽吃的阮澤說:“這回可是你叫我出來的,說有事兒,什麽事兒倒是說啊。”

  他語氣不好,阮澤根本沒反應,還是跟平時一樣,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林立就發不出火了,認輸一樣:“說吧,什麽事?”

  “上周二,跟你去吃烤鴨的是誰?”

  林立懵了,“……我們一個宿舍的。”

  “……”阮澤問的不是這個,林立又說:“你去吃烤鴨了?看見我了?”

  林立問完才覺得不對,阮澤怎麽能一個人去吃烤鴨呢……他看住阮澤,兩個人頭頂上是那種大排檔特有的白熾燈,風一吹就搖搖晃晃的,燈光在在人臉上蕩漾,阮澤垂著眼,嘴巴也抿著,想起那天的事,他又不由得有些緊張,身體和精神都緊張,隻怕一個不小心,就又跌回不見底的深淵裏去。

  阮澤記得很清楚,這陣子因為桂花剛開,桂香飄滿校園,一呼一吸都是甜味道。上周二那天下午他隻有一節課,下課之後背著書包從學校後門出去,這條街遊客很多,他躲開遊客往一條小巷子裏去,從小巷傳出去,卻見豁然開朗的一條大馬路,兩邊都是商鋪。阮澤沒來過這邊,當下像發現了樂園,正麵背著書包一路走一路看,最後他停在了一家烤鴨店門口,門迎疑惑,過來問他:“先生,您有什麽需要的嗎?”

  阮澤回神,才發現自己一定站了很久,他又看了兩眼這家店的牌子,說:“我吃烤鴨。”然後跟著門迎走了進去。

  師傅很專業的樣子,站在他身邊一片一片把鴨肉切得很薄,桌上蘸料和配菜擺了很多,點菜的時候,服務員還問過他幾位,阮澤沒遲疑,說三位,服務員就好心提醒他,說三個人有些多,阮澤沒說話,又點了兩道,說:“就這些吧。”

  他心裏有些不好意思的想,阮峰吃得可多了。

  服務員很抱歉的跟他說了句對不起,阮澤還衝她笑了一下。抬頭的時候,就剛好看見林立和一個男生從門口出去了,兩個人嘴裏不知道在說什麽,林立還伸手給了那個男生一拳。他沒多注意,轉過眼睛繼續看師傅切鴨肉。

  菜上的很快,手邊師傅片好的鴨肉也已經擺了半盤,可這張桌子上的另外兩套餐具,卻遲遲等不來它們的主人。阮澤拿起筷子夾了一片,卻怎麽都吃不到嘴裏去。

  他的座位靠近門口,所以很多人都注意到那桌形單影隻的小夥子,突然留下滿桌的菜起身結了賬。服務員誠惶誠恐,跟在他身後問哪裏不滿意,又問要不要打包帶走,阮澤隻急著走,連找零都不要,收銀員追上來把錢塞到他手裏,他卻連握都不會,任那幾張紙幣飄落在地。

  阮澤控製不住洶湧而來的眼淚,他跌跌撞撞的出了那家以後永遠不會踏足的店,之後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了,他坐在了什麽地方,然後扶著額頭陷進了絕望和看不到盡頭的等待裏。

  阮峰和劉夢瑤下葬的時候他沒有機會哭,臨上學前去墓園也沒有哭,最後是這桌最終缺失在他童年裏的如同一個經年未完成的約定一樣的烤鴨擊垮了他,是門口招牌上寫的“正宗北京烤鴨”那六個字擊垮了他。

  他想起三年級的數學老師寫在他本子上的話,“阮澤真是個很聽話的小朋友”,當時就連他自己都忘了,原本自己是不聽話的,是因為爸爸媽媽不再陪著他了,不知道調皮給誰看,所以就隻能乖乖的,比洋娃娃都乖。他不說話,不動,不吃飯,時間就沒變,媽媽就還在買北京烤鴨,對門的家,就還沒散。

  其實從站在那家烤鴨店門口開始,他整個人就又重新回到了十一年前,他陷入了死循環,再一次跟現實世界脫了節。

  沈苑跟林立都轉戰下一家店了,才發現他把錢包落在了烤鴨店,趕緊放下菜單往回跑。出門沒幾步,就看見馬路沿上坐著個小夥子,書包扔在腳邊,埋著頭很落魄的樣子。他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可這邊兒車來車往的,人還多,那人就那麽坐在那,實在讓人看不過去。他走過去也蹲下,輕輕推了下阮澤的肩膀:“同學,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阮澤沒動,沈苑心想別真是犯病了,心裏急,推的力氣就大了些:“同學,同學?”

  抬起頭來的人臉色煞白,眼睛和嘴巴卻紅,又流了滿臉的淚,有些長的劉海被浸濕了黏在眼皮和額頭上,簡直能用“可怖”兩個字形容,沈苑確實被嚇了一跳,然後意識到他這樣的情況很不好,從他書包的側兜裏拿出水杯擰開讓他喝水,問:“有沒有什麽病史?身上帶藥了嗎?”

  沈苑剛才推的急,這會兒阮澤終於有反應了,才鬆了口氣,臉上甚至帶上些愉快的笑,問詢的聲音也變得很溫和,夕陽從他身後打過來,是一片溫暖的顏色,後來的很多年,阮澤都常常想起那天溫度永不會退的斜陽,和沈苑眼裏獨一無二的明朗。

  阮澤看著他,心就突然劇烈的跳了起來,他困難的吞咽一下,下意識伸手去拿被沈苑拎在手裏的書包。

  沈苑沒給他,而是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又拍掉書包上沾著的灰才把書包給他,說:“要是還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

  阮澤搖頭,沈苑就把打開的水杯送到他嘴邊:“喝水。”

  阮澤順著他的動作喝了一口,所有的神智這才隨之回籠,剛才的一切都像一場恍惚的大夢,他做過的事,跟去醫院看阮峰和劉夢瑤那天一樣,全部被披上了朦朧的麵紗,無法窺見細微的真相。

  他發現自己剛才坐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也認出這是之前跟林立走在一起的男生,但他沒說話,接過水杯又喝了兩口,愣愣的緩了一會兒,然後就把水杯蓋上放進書包裏走了。他知道自己剛才的狀態有多不正常,麵對那個叫醒他、救了他的人,阮澤本能的想遮掩,所以連句謝謝也沒有,留下沈苑愣在原地摸不著頭腦好久。

  林立問不出什麽,隻好回答他的問題:“他叫沈苑,那天我倆一起去吃東西……你看見我怎麽不叫我?”

  阮澤喝一口手邊的啤酒,又問:“他有沒有手機?”

  林立說:“有。”

  阮澤看他,小心翼翼的:“把他手機號給我吧。”

  林立這就不明白了,說:“幹嘛?你有我的號都從來不打。”

  那是阮澤最瘦的時候,之前青春期竄個子,再加上吃得少,身上臉上不留一點兒肉,臉色也不好,而且常常沉默著,所以整個人看起來都無精打采的。可當下他卻好像是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一下,眼睛裏有點兒什麽東西亮閃閃的,然後他理所當然的說了一句讓林立理解不了的話:“這段時間我經常想起他,我覺得……我應該是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