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議論(下)
作者:榴彈怕水      更新:2020-03-11 02:12      字數:3336
  就在趙玖心思飄到不知道什麽地方的時候,映照的如白日一般亮堂的禦帳前木棚中,一眾專業的大宋政治精英卻早已經將汪伯彥的心思猜透了!

  其中,小林學士看的最為透徹——關鍵在於龍圖閣直學士張所和最近從東南回來的辛道宗、辛興宗,以及吏部主事林諱杞等人身上,這幾個人的到來讓行在進一步臃腫之餘也讓汪伯彥以及他最大的盟友王淵同時陷入到了一個微妙的境地。

  張所自不必多言,隻要官家需要,隨時可以代替汪伯彥;辛道宗、辛興宗(就是搶韓世忠功勞的那個)世出西軍將門,兄弟四人,堂兄弟六七人,勢力廣大,此番又因為東南平叛杭州軍亂,受任李綱麾下,多少又抱到了大腿,所以隱隱有代替王淵的趨勢。

  至於林諱杞,其實叫林杞,但沒辦法,小林學士早已故去的親爹也叫這個名字,所以他隻能在心裏加個諱……呃,不管如何,這位剛來的吏部掌權人根本就是李綱的心腹,甚至堪稱私人,和張所一樣都是人家李公相遙遙展示影響力的一個標誌。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汪伯彥和王淵為了避免政治上的死亡,警惕並振作起來,然後努力擴大影響力,試圖拉攏楊惟忠這種昔日大元帥府的同僚為外援,同時避免楊惟忠回歸禦前後分王淵權柄,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不過,官家始終不做應答,是不是不以為然呢?總不可能是在如此關鍵時刻愣神吧?

  難道,官家是想讓張所出任這個南京留守?或者說京東製置使?畢竟,官家對東京留守宗澤宗樞相格外優容,已經是行在公開的秘密了,那麽如果在南京再安排一個帥臣,此人是不是該資曆低一些?而且最好跟宗澤有過比較好的合作經曆?

  那豈不就是張所嗎?

  怪不得,張所這些日子隻是收攏團練,在壽春練兵,卻並沒有給什麽正經差遣!

  一念至此,小林學士卻又不禁例行鄙視起了呂好問呂相公,既然李公相正要隔空錘死汪樞相,汪樞相又在垂死掙紮,且不論其他,你這個東府相公總該趁著行在優勢趁機展示下存在感吧?

  不拘是幫著錘死汪伯彥,趁機提拔起自己人,還是唇亡齒寒,暗暗幫汪樞相一把,總要做吧?

  如何立在那裏裝死?還有點大宋相公體統嗎?

  “臣以為不必!”

  就在這時,禦史中丞張浚忽然出列。“臣冒昧以聞,楊惟忠太尉老成持重,正該歸禦前,總攬殿前司公事……至於南京方向,便是要設一帥臣,何妨以張所張龍圖充任?張龍圖多為戰事,之前與宗留守在河北事上又合事順暢,且此番立下大功的東京留守司統製嶽飛,本為張龍圖提拔,若張龍圖去南京,豈不兩全其美!”

  趙玖心中微動,因為這正是他之前所設想的,而且嶽飛的相關訊息,才是他最看重的,張所與嶽飛的關係也才正是他留著張所在身後壽春練兵,引而不發的真正原因……所以,不管對方誤打誤撞,還是因緣際會,隻要說中他的心思也就無妨了。

  “正是此理,那就如此好了。”趙玖稍微一頓,即刻同意,卻又轉過了話題。“其實無論是楊惟忠歸禦前,還是張所出南京,都是此戰之後的事情了,還要等金兀術退兵……嶽飛、張榮、傅選三將又該如何賞賜?”

  行在眾人各自一怔,講實話,他們沒有考慮到這麽低的層次。

  其中,地位最高的嶽飛雖然是個統製,但卻是東京留守司的統製,屬於宗澤提拔起來的雜牌軍,跟禦營的統製並非一個檔次,這就好像之前的廂軍和禁軍差距一般,呼啦啦三個月提拔起來的統製跟韓世忠那種二十年提拔起來的統製是一回事嗎?

  至於張榮一個賊寇統製……那就更尷尬了!還不如傅選一個招安後的八字軍統領來的順眼呢!

  當然了,官家開口了,那自然可以專門禦前討論。

  “嶽飛現為武功郎(第三十五階,從七品),可越階轉五轉,至武節大夫,以示恩榮。”停了片刻,西府相公汪伯彥便給出了一個合理賞格。“至於其他……他三月內從死囚至統製,已經恩榮到了極致,實在再難從差遣上予以提拔了,否則容易恃恩而為,臣以為,多加財物、恩蔭上的賞賜便可。至於傅選,可提一階,加統製銜,為嶽飛之副。張榮,多加表彰,認了那個草頭統製足矣!”

  趙玖一時也無話可說,因為如今的他也不是初哥了,當日張永珍被追贈個正七品他還覺得如何如何不公,然而後來才知道,張所身上那著名的龍圖閣直學士,也就是個七品。楊沂中引以為傲的什麽祗候,根本就是個從八品!

  總之,這是宋代官製畸形的問題,京官位階就是低,跟文武沒什麽關係。而在最難熬的橫行這一層連躍五階,嶽飛自己恐怕也會無話可說。

  不然呢,難道要憑這一戰建節?

  二十六歲的太尉,開甚玩笑?!

  不過話說回來,這不是嶽飛嗎?這不是趙玖剛剛在反思自己的妒忌之心嗎?

  所以,他斷難接受這個結果。

  官家又不說話了……可憐下麵一群人又要開始揣摩官家心意。

  當然了,小林學士總是那個反應最快,想的最透徹的:

  首先,官家肯定是不滿意,肯定是想給這三人中的誰一個更高的地位;

  其次,可以排除傅選,因為傅選和其餘兩位比起來,不具有代表性,嶽飛有著宗澤、張所的關係,到底是正規軍,而張榮是個草寇,他的功勞正好可以彰顯出官家之前號召抗戰的英明……

  一念至此,小林學士幾乎便要吸取教訓,主動出列了。

  然而,就在這時,早已經有所進步的他卻本能看向了禦史中丞張浚,複又微微一怔,因為張浚居然沒有任何要動彈的意思。

  這是為什麽?

  小林學士思索片刻,便又陡然醒悟——不是張德遠不想出來迎合官家,而是他當日已經保下了韓世忠,立場鮮明的與韓世忠這個武人成了內外援護,那就沒法再援護一個嶽飛了!否則豈不令人懷疑他的居心?

  而想到這裏,小林學士複又聯想到了趙鼎,這個火線提拔的壽州知州隱隱有一番和昔日至交張中丞分庭抗禮之勢,靠的就是在戰亂之時抓住了另一個得力武人張俊張太尉,雙方相互成就……無論如何,戰亂之時,想要在官家身前立足,當須聯絡一個武人為外援,這次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一念至此,小林學士便要出列,然而就在他邁出步之後,尚未開口,便聞得身旁一人揚聲而對:

  “官家,臣中書舍人胡寅以為,嶽飛此人敢戰而可靠,不是尋常武夫,此番又有殊勳,何妨稍加提拔以觀後效?”

  “怎麽提拔?”趙玖精神明顯為之一振,明顯到所有人都能看出來胡明仲此言正中官家心思。

  “濟州、廣濟軍之地,左牽梁山水泊大澤,右接泰山餘脈,實乃北麵要衝,此番又遭兵禍,官吏一空,而偏偏金兀術一旦回師,又要憂懼他是否會重奪二郡,倚之為後,再來進犯。”胡寅緩緩言道。“故此,何妨加嶽統製為此兩郡鎮撫使,並以傅選為輔,讓他安心鎮守二郡?這樣,也能確保張龍圖北上之前,局勢可控。至於鎮撫使,臣乃是以製置使偏小設置,不僅是嶽統製,便是其他各處義軍,成了氣候,也可如此設置。”

  趙玖微微心動,卻又一時猶豫。

  畢竟,按照他的本意,還是想見一見嶽飛的,但此時胡寅的安排不僅極合他心意,而且道理也是對的——金兀術畢竟還沒有退卻,此時以戰事為先,讓嶽飛卡住濟州那個交通要道,才能事實上對金兀術形成威脅,後者也才會真正退兵!

  至於嶽飛,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層次,有了這個職務和任用,將來相見總是容易的。

  於是乎,僅僅是猶豫了片刻,趙玖微微頷首,到底算是應許了胡寅的建議。

  而周圍人不是沒有想吐槽和勸諫鎮撫使這種東西的,但北麵淪陷區的前提和趙官家的態度擺在那裏,也無人可說什麽……這一仗到了如今,眼瞅著便是官家賭贏了,年輕氣盛、手握兵權,又有了自己一撥小班底的官家,除了李綱和宗澤,誰敢得罪?

  總而言之,嶽飛廣濟、濟州二郡鎮撫使的名號算是定了下來。

  “林學士有什麽話要說嗎?”趙玖與胡寅問對結束,複又對胡寅身側的玉堂學士林景默隨口而對。

  “臣……”小林學士怔了怔,複又咬牙言道。“臣以為梁山泊張榮才是此戰真正功臣,如楊惟忠、嶽飛,皆是輔佐罷了!張榮雖是賊寇,亦當重賞,以示千金馬骨之意!”

  趙玖微微一怔,卻又重重頷首:“林卿說的不錯,張榮才是此戰真正主力功臣,該重賞!依你進言,加他東平州鎮撫使!林卿有心了!”

  燈火之下,小林學士一時強顏歡笑……無論如何,這次總算是有收獲,張榮總比沒有強。

  PS:臘月二十七,宰雞趕大集……今天適合宰雞,但不適合趕大集……大家注意身體啊!祝年節快樂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