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章 在路上(二)
作者:西蜀      更新:2020-03-11 01:47      字數:3743
  此時,高遠風和祥媽,帶著柳七四人,正馳騁在雁湖郡的官道上。

  陳周聯軍攻伐天楓之大戰在即,但高遠風始終認為陳國別有用心,陳周之戰,或將隨時爆發。

  一旦陳周開戰,甚至陳國聯合天楓合擊周國,那麽戰場隻可能在兩個方向,一個是當前周軍南進的位置,原齊、陳、天楓三國交界處的雁湖郡;另一個就是渤海海陽縣,高遠風的故鄉。平昌郡因為南有從雁湖郡延續過來的鷹愁山,道路險阻,不利於大軍行動,應該不會成為首要攻擊目標。

  齊國在鷹愁山東南邊原本還有一郡之地,上次周陳合夥滅齊,被陳國占了。

  高遠風繞道來雁湖郡,就是想親自看看地勢,順便進山跟楊開接觸一下。一旦周陳開戰,高遠風希望借助楊開部打擊陳軍糧道。楊開跟周軍是死仇,讓他放下仇恨反幫周軍,高遠風擔心他轉不過彎來。

  一路行來,齊地處處兵荒馬亂。兵荒馬亂不是因為戰鬥,而是因為橫征暴斂。本就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現在又要強征‘開疆稅’。堂而皇之地宣稱,為了周國更加強大,子民們有責任為周王擴土開疆而貢獻力量。

  依照‘弱民強國’的教義,官府的指示是,隻給百姓留下能夠活命的錢糧,其他的盡數收繳,以衝軍需。然後鼓動百姓們參軍或自己去鄰國劫掠,這就是培養所謂國民的狼性。

  法教大人物們很是崇尚這條,認為弱民,則百姓無力反,國內則安。第二,民如餓狼,那麽向外擴張之時,必蜂擁而出,協助官軍攻略他國,於是軍強國強。

  高遠風對這條教義,早就提出過質疑,當然隻是跟周飛燕、高成等親近的人討論過。法教教義在燕域,那是天條,等閑人等誰敢亂議。

  一路上,高遠風看不到百姓對外的狼性,隻看到彌漫的悲涼和遮遮掩掩仇視的目光。

  高遠風和祥媽等人,倒也沒有感同身受的慨歎,世道一直如此,高遠風可沒有那種高尚的先天之憂而憂的覺悟。不過心裏多少也有點不舒服,因為周地的情況,比齊地好得多。

  周地的賦稅也有增加,但不至於連人家耕地的牛、騾、驢、馬也強征了去。農戶蓄養的雞羊等家禽家畜,更是點滴不剩。這那像是征稅,是徹頭徹尾的搶劫。

  道路前方,又遇上了一幫兵丁,驅趕著‘征收’來的家畜,趕著堆了不少糧袋和綁在一起的家禽的驢車,鬧鬧哄哄,趾高氣揚地從路邊的村莊湧出來,擠上官道。後麵還有不少兵丁,揮舞著皮鞭驅趕著哀告的百姓。

  看服飾,這不是普通的稅丁,而是正規軍武的士兵。

  高遠風皺皺眉,軍糧自有官府統一劃撥調配,軍隊怎麽會親自出動征收呢?也不知是征東、鎮東兩軍的士兵,還是即將劃歸魯泰的部卒。這段時間,鎮東和征東兩軍,都漸漸往這邊聚集。這些人又沒有抗著旗號,所以高遠風無從辨認。

  不少百姓哪怕是被鞭子抽得頭破血流,依然死死拉住士兵或牛馬車不放手,苦苦哀求。一位衣衫襤褸的老者哭求道:“官爺,求你們給小民留條生路吧。大人們還可以去吃草根樹皮,我家才斷奶的小孫兒沒了糧食,怎麽活得下來啊。”

  高遠風本不想管,因為不該他管,也管不過來,一路上這種事太多了。但聽到老者不停地哀求士兵給他孫兒留一點口糧,即使已經被士兵抽得皮開肉綻也不放棄,實在不忍心,提馬向前,喝叫道:“住手。”

  正跟百姓糾纏的士兵一抬頭,看見便裝的高遠風,吆喝道:“喲嗬,這是哪來的愣頭青,敢管你軍爺的大事。兄弟們,來啊,這裏有六匹大馬,給我征收咯。”

  高遠風一路風塵,又沒穿官服,這些士兵以為他也就是本土某個富戶或官紳家的小少爺,帶著幾個傭仆出行。他們屬於外來的,對本土官紳根本不買賬。

  高遠風臉色一冷,“你們是哪軍的?誰讓你們親自征糧的?就算征糧,也不必下那麽狠的手吧。這些百姓是大周子民,不是敵人。”

  為首的隊正嘴一咧,“喲喲,癩蛤蟆吞天,口氣不小,敢教訓起大爺來了。來呀,給我拿下。我懷疑他們是天楓細作。”

  高遠風六人的駿騎比百姓那點糧食值錢多了,這隊士兵眼睛放光地丟下手中的雜物,興奮地朝高遠風撲來。

  高遠風大怒,“以下犯上,該死。”馬鞭一揮,撲到最前麵的一個士兵被卷起,拋飛出去。他一時沒收住手,忘了自己已是超人,那個士兵當即了賬。

  隊正大吼,“大膽。還敢動手,小子誒,你完了,你徹底完了。毆打官軍,阻礙軍務,等著九族盡滅吧。”

  旁邊一個小兵忽然驚惶地對還在張狂的隊正說:“黃黃黃隊正,張張六被被他打打打死了。”

  “啊?”隊正大吃一驚,“死了?兄弟們,操家夥,砍了這小子。”

  猖狂慣了這隊士兵,到這個時候還沒意識到,他們遇上的是殺神。對周國士卒,高遠風本就沒有好感,反正是他們先動手以下犯上且抽了刀兵出來,殺了也就殺了,高遠風不怕誰來找他講道理。

  柳七四人看明白了高遠風的神色,不等高遠風動手,縱馬而上,砍瓜切菜,瞬間就將十幾個士兵斬殺了大半,包括那個隊正。

  衝在最後的幾個士兵嚇得魂飛魄散,撒丫子就跑。來不及跑的幾人,錯愕當場,嚇呆了。也有清醒一點的,丟下刀槍,往地上一跪,連呼饒命。

  柳七四個還要再殺,高遠風適時止住,“等等。留幾個問問他們到底是哪部分的人馬。”

  祥媽卻道:“風兒,既然殺了,還不如幹脆殺完。不然,你倒是不怕,那個村子的百姓,就死的冤枉了。”

  高遠風不解,“關百姓啥事?”

  祥媽道:“你覺得呢?當時你奶奶隱居鳳溪村,又關棲鳳會啥事?這世間沒那麽多道理可講。不管是哪部的軍隊,他們的人死在這裏,那些百姓都脫不了幹係。”

  高遠風被戳中了痛楚,“唉,那就都殺了吧。七叔,先問問他們到底是哪部的,怎麽猖狂到如此地步。”

  “好勒。”柳七四人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主,哪個不是殺人如麻。

  落荒而逃的士兵,哪裏跑得過超人。不一會,柳七幾人將所有的士兵殺光,撥馬返回來對高遠風匯報,“是鎮東軍的人。征糧是他們新任營將下的令。對了,他們的營將好像很有來頭,叫李威,說是夏官府下大夫李卓的侄子。”

  高遠風對什麽權貴子弟的後台沒多少感覺,他以前跟權貴子弟沒接觸過。近來才開始接觸的鄧檠、溫銓等又不敢在他麵前囂張。進入常山之後,他自己一躍成了頂級紈絝,所以根本不了解所謂權貴子弟的做派。嘀咕道:“下大夫的官很大嗎?”

  祥媽畢竟社會經驗豐富,笑道:“難怪如此猖狂,原來權貴子弟集中的四鎮軍。對你來說,不算大,比你的級別還低一點,但對百姓和底層士兵來說,那可就是天大的官了。”

  高遠風好笑,“我的官職也有那麽高啦?”他還沒正式行使過權力,一點高官的自覺都沒有。

  祥媽說:“那是當然了。郡守誒,一方大員了。”

  他們幾人倒是神色輕鬆地談笑,百姓們可就一個個驚慌失措,麵無人色了。

  高遠風看了看,“老丈,你們把糧食都拿回去吧。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百姓們聽而不聞,怔立原地,既不敢哭鬧,也不敢妄動,瑟瑟發抖。死了那麽多士兵,雖不是他們所為,但塌天大禍是可以預見的。

  祥媽喊住高遠風,“我們一走,這些百姓可就死定了。”

  高遠風這才明白自己疏忽了,停了下來,前後望了望,“看來我得將這個責任擔起來是吧。也行,這是官道,來往的人多,我們就等等。”

  祥媽跳下馬,攙扶起嚇攤在地的那位老者,“老丈,你們要想脫身事外,就趕緊喊人將這些家禽家畜和糧食都收回去,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也什麽都不知道。我們會等來官府的人,不會牽連你們的。”

  老者如夢初醒,連連磕頭,然後風快地招呼村民,手忙腳亂地將被強征的東西全部全部收回村裏。不一會,又喊了些人出來了,細心地打掃或掩飾痕跡。自己則再次走到高遠風麵前叩頭,謝高遠風救了他孫兒的性命,謝高遠風救了一村人的性命。

  等等等等,千恩萬謝,發誓要為高遠風立長生牌位,日日祭拜。剛才聽說高遠風竟是高居郡守之職,祈禱高遠風哪一天能到雁湖來當郡守就好了,必能護得這一郡生民平安。

  高遠風被謝得不好意思,自己也是周軍呢。心緒被觸動,有種模糊的想法在心底滋生,卻不太清晰,反正覺得今日這事做得沒錯。

  其實,是老者那個‘護得一郡生民平安’的護字,觸動了他的守護理念。模模糊糊地感覺,力所能及的時候,是不是可以守護更多,應該守護更多?

  坐下駿騎,奔馳在腳下的路上;高遠風的三觀,同樣在路上。人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趨於成熟、定型。

  好不容易才將老者打發走。高遠風他們也沒等多長時間,官道上就有軍兵往來,因為這段時間正是兩路大軍往這塊集結的高峰期。

  殺了鎮東軍的士兵,那可是大事。中下層將官對高遠風出示的身份半信半疑,又不敢動手,萬一是真的呢?隻好飛速層層上報。

  高遠風不耐在這裏等,自顧自信馬繼續自己的旅程。鎮東軍以及一些征東軍的士兵,不敢強留,卻也不放任高遠風消失,就一直跟在後麵,等待上司的反應。

  最先趕到的恰恰是李威,他的臨時駐地離此最近。帶著大隊騎兵,蜂擁而至,團團圍住高遠風,氣勢淩人地要強拿高遠風歸案。

  本來為了威懾陳國,鎮西軍各部大張聲勢進入齊地,早已傳遍天下。於是,各郡郡守的輪換,同樣傳遞到了征東鎮東各部。不過李威的職銜低了點,還不夠通報的級別。他連參與武試的資格都沒有,也就是借這次擴軍的機會和叔父李卓的關係才得以晉升營將。

  他不相信眼前這個比他還年輕的少年,竟是一方大員,猖狂依舊,直接喝令部下,“給老子拿下,生死不論。鳥的郡守。他要是郡守,老子就是行軍總管了。”

  李威手下的騎兵,轟然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