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離宮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315
  容璟昏迷了三日。

  消息傳到絮絮這兒的時候, 桐兒已被送走了,管事的說要送到專門的地方葬了,否則有礙宮裏的風水。

  孩子是被他們搶走的。

  翠屏告訴她, 皇後下令六宮都要封鎖消息,誰也不準提小公主薨了的事。

  絮絮摳著凳子, 感覺心在滴血。

  “她們是在誅我的心!”

  翠屏便心疼她,便道:“左不過咱們也脫離這個漩渦, 不同她們鬥便是了。”這後宮裏想她們主仆死的人太多了。

  “皇後娘娘說,因為您的雙生子,陛下龍體一直不好, 是以您的孩子去了,便不告訴陛下了,省的叫陛下傷心, 沒得再傷了聖體, 屆時娘娘您可吃罪不起。”那宣旨的太監一臉輕薄樣, 都沒睜眼瞧過她們主仆。

  絮絮一身素槁,倒也懶得去辨析他話裏究竟落了什麽音, 隻是按照規矩謝了恩。

  那公公走的時候, 絮絮笑了。

  她扭頭看著翠屏道:“皇後不會放過我的, 因為世上隻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說著又望向寶兒在的那間屋子。

  況且,她還有個皇子。

  容璟醒過來的時候,內殿空無一人。

  他使勁喚了一聲, 四喜才一溜小跑進來,喜道:“陛下醒啦!陛下您可算是醒了,這兩日沒您的主持,朝中都亂成一鍋粥了,好在是皇後娘娘有些威信, 才鎮住了那幫子老臣們。”

  容璟打量了一眼四喜,才覺得奇怪。

  不知從何時起,四喜的嘴裏全是皇後了。

  隻是......

  身子虛得厲害,他暫時沒心思去計較這些日子,外頭陽光照進來,容璟遮著眼,有些茫然,便問道:“今日十幾了,雪都停了,昨兒個那麽大的雪,真是罕見呐。”

  四喜斟酌著道:“哎喲陛下,您可是記岔了,今兒個都二十二了,您都躺了三天了。禦醫說您操勞太過,歇一歇就沒事了。”

  他這話說得好聽又巧妙,不免叫容璟放下了戒心,揉了揉眉心,問道:“她好嗎?”

  四喜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皇帝口中的“她”是誰。

  四喜搖了搖頭:“您那日寵幸了瑤貴人,承慶殿的倒是沒什麽響動,隻是今早忽說要辭行去宮外白雲觀修行,還要將孩子一同帶走。”

  容璟不許他提蘭音的名字或是位份,也不許提幾幾皇子公主,是以在這承歡殿中,帝王麵前,四喜一直以“她”字來代替那麽個人。

  “啊,她還是要走。”容璟看著外頭,目光有些空洞。

  “要走就讓她走吧,朕也不強留她了。去白雲觀修行也好,或許,真能悟出點什麽。”

  宮妃就是宮妃,入了宮之後便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今生今世除非死,都逃不開皇帝和皇宮。

  隻是出宮修行還是可以的。

  史書記載,前朝柳皇後觸怒陛下,陛下怒而廢後,將皇後送到觀中修行。

  廣賢寺是和尚所在,可是山腳地方有個小小的白雲觀,裏頭皆是修道的女道士。

  也算是皇城的地方了。

  “可有說什麽時候走?”大約是想到便是知道蘭音什麽時候走,他也沒那個勇氣去送她,於是索性不問了:“算了。”

  到此為止吧。

  二十五,蘭妃出宮,皇後算是苦盡甘來,再懶得過問,皇帝新寵瑤貴人扯著臉倒是來送了,隻是笑意裏總歸沒什麽好的意思,絮絮也索性沒見她,隻是叫翠屏下車道了謝意。

  清河

  薛辭教阿蒙寫字的時候生生折斷了一支筆。

  “先生,您怎麽了?”阿蒙長大了許多,說話做事也越來越有模有樣,因為自小被母親拋棄,所以性格最是敏感。

  他察覺到了先生的情緒,焦躁、生氣,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阿蒙不太懂。

  “少爺習字便可,我隻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阿蒙見他眉目緊鎖,大約也能猜到這事有多不愉快,因此點了點頭:“既是先生不願提及的事,那采也不問了。”

  他與旁人說話時,自稱“采”。

  薛辭隱隱猜的出,他對自己的母親,仍是十分眷戀。

  絮絮從前一定對他萬分的好。

  “宮裏蘭妃的公主薨了,皇後叫闔宮上下瞞著皇帝,這事你怎麽看?”薛辭試探性地問阿蒙,因他先前發現了一些端倪,阿蒙這孩子似乎對絮絮的兩個孩子頗有敵意。

  “那個孩子,本就不該存在。”他下筆狠了些,枝頭糊了,阿蒙才撇著嘴看向薛辭:“先生,我把這字寫壞了。”

  他寫的是“忠”。

  薛辭手一抖,將那紙揉得皺了,喝道:“豈能說這樣的話,若是讓旁人聽見,定要說咱們崔家心懷不軌,對朝廷和陛下不敬了。”

  其實他自己又何嚐是敬容璟之人,隻是如今九州太平,要想長保平安,隻能做一個“好人”,一個“良民”。

  阿蒙說這話的時候,眼裏滿是戾氣。

  他一直都曉得宮裏的蘭妃是何人。

  從前舅舅還在時,他便隱隱約約聽見過他們談話,雖然那時候他很小,可還是將那些話都記在了心裏。

  蘭妃是舅舅的妹妹,是崔家的嫡女,也是他的母親。

  那時候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明明是崔家嫡女的孩子,卻要把外公叫成祖父,把舅舅叫成爹爹。

  他從來都沒有過爹爹,所以一時新奇,便也覺得這麽叫很好。

  隻要有人像爹爹一樣疼他就好。

  “我爹害了所有人。”薛辭手一顫,險些將墨打翻。

  阿蒙很相信這個先生,不知為何,隻是覺得自己從第一眼見到這人開始便曉得,這個人定不會背叛自己。

  薛辭的嗓音微顫:“你爹爹是崔演,他很好。”

  阿蒙冷冷道:“他不是我爹。”然後又笑開來:“怎麽可能,崔演是我爹,我是崔家的孫少爺,我姑姑是蘭妃,祖父是崔大人,我們家世代簪纓,在清河無人能敵。”像是背什麽順口溜。

  隻是薛辭仍然聽出這話裏帶著一股子嘲諷味道。

  “崔采,你要時刻銘記,因為有了這些人你才能過上現在的生活,否則你什麽都不是,此刻也無法坐在這兒讀書習字。”

  薛辭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這孩子,怨念太深了。

  他的身邊,沒有一個人會過問他冷不冷,餓不餓,今日學了什麽。

  從前這些定然都是絮絮的話,可是她做不到了,她如今自身難保。

  “你姑姑,作了很多犧牲。所以若是有朝一日,你發達了,不要忘了她。”

  阿蒙悶悶地點頭,雖然不曉得這個先生為何要同自己說這些,可是他聽得出,先生是為他好,且感情很真摯。

  “我姑姑,是這個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他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心底從未有過像此刻一樣如此強烈的願望,他渴望長大,渴望變強大。

  七年時光匆匆而過。

  皇後穩坐中宮,瑤貴人的頭胎沒保住,禦醫後來告訴她是個皇子,已然能見著雛形了,在那之後,她再沒能懷上孩子,宮裏人都說是皇後作了手腳,叫瑤貴人永生再懷不了孕。

  隻是這事,容璟也不大在乎。

  其實他也不常去甘凜微那兒,隻是有時酒醉,會忍不住去瞧瞧她那張臉。

  太像故人。

  而白雲觀中的絮絮,脫離了宮廷的生活,天高海闊,每日自由自在的,好不快活。

  這日絮絮在河邊浣衣,一個孩子跑著撞過來,給絮絮撞了個滿懷,絮絮擦了擦他鼻子上的泥點子,嗔怪道:“越發皮得沒影了,若是當年你妹妹有你一半強壯,也不會......”

  這些年娘沒少提起這事,容慎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於是順著他娘的話繼續說下去:“若是桐兒妹妹活到今日,應該比我更高一些。娘,您整日都念叨妹妹,煩不煩啊。”

  絮絮戳了他腦門一指頭:“你這孩子,那是你嫡親的妹妹,怎麽能這樣說?”

  翠屏才從遠處過來,正巧聽著這段話,笑道:“小姐你又不是不曉得咱們家小皇子,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麽話都敢往外頭說,好在是沒在宮裏待著,否則十條命也不夠他折騰的。”

  翠屏手裏捧著一包叫花雞,容慎立馬笑嘻嘻地湊過去搶了過來,擰下一個雞腿,欠揍地跑遠了,得瑟著說:“宮裏這麽可怕,我才不要回去呢!那什麽皇子,誰愛做誰做!”

  “這點倒是同姑娘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彩屏從前和奴婢說起小姐小時候的事,說小姐幼時可調皮得緊,我看啊,小皇子就是傳了您的性子。”

  斯人已逝,不免徒增傷感,絮絮歎了一口氣:“這麽些年,那麽多的相識,到頭來竟隻剩下咱們兩個了。”

  “可不是麽,咱們小姐福大命大,百轉千回,還是自在!”

  這是她的福氣,也是她的悲哀。

  “你這麽頻繁給他買肉吃,小心叫觀裏的道姑們發現,沒得又要罰你去挑水。”

  上回容慎偷吃雞肉叫觀主發現便罰了她們主仆去山上挑山泉水,可是累死人了。

  翠屏卻道:“他一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光吃素怎麽行?”

  絮絮扶額:“可是他現在已經胖成一個球了!”天爺,他們崔家血脈從來沒出過胖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