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根本無法忘記。

  零號對我說的那一切，叫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是朝陽想借零號之口來告訴我的。

  因為，當我第二天頂著略選浮腫的眼睛起來時，已經回到家，正在廚房做早飯的朝陽不僅沒有問我任何問題，反而還神色如常的對我說早安。

  但昨晚被零號弄壞的門鎖，已經換上新的了。

  我感到不安。

  為這樣的朝陽。

  他似乎，成竹在心，仿若神明。

  可是，當一個人所能擁有的能量遠超身邊人想象的時候……他是否會被某些人當做威脅來處理呢？

  朝陽，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吃完飯，我決定對他說出昨晚發生的一切——如果這是他在考驗我，我想，我完全可以通過他的任何考驗。

  畢竟，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是最了解他的。

  畢竟，正是因為“最了解”，我才會心生可怖——非黑即白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麵前的他是一片灰色，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在下一秒會做出一番怎樣驚天動地的舉動。

  但要說到了解，我卻又不清楚他這幾年來的真實狀況，也實在是很難叫人相信。

  想著這些，當他從廚房洗完碗出來時，我叫住他，想指著書房門引入正題，卻被他擁著回了臥室，說是要補覺。

  “但我……”

  “我現在比較喜歡抱著你睡。我昨晚很累。”

  好，好吧。都這樣說了。

  他毫不掩飾昨晚徹夜未歸的行為，卻又不對我說明去了哪裏，那到底是去做什麽了呢？

  半躺在床上，見他把頭枕在我胸口上，隻調整了下姿勢，就真抱著我睡著了，我忽然有些拿不準到底該不該問他問題了。

  很明顯，我知道的，都是朝陽想讓我知道的。

  倘若他要將汙穢對我隱藏……十三年前，他都能做到那個程度上，現在，隻會隻增不減吧？

  見他雙眉不展，怎麽撫也撫不平，我不禁湧起一股深深的憂慮，稍微釋放了些信息素來舒緩他緊繃的神經。

  外麵，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呢？

  因為信息封鎖的緣故，塞爾維亞、古巴倫和鄰近的委瑞拉星係上的共和國公民都無法使用星網，當平時聯係恢複到遠古時代水平，隻能在小範圍內使用短波通信時，我到底能知道哪些事呢？更何況，我在逃跑前還丟棄了自己的端腦，一路走來，全靠道聽途說。如今又快一個月過去了。

  而且，朝陽也不說。

  他，似乎在，有意隔絕？我與外界的聯係？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補覺醒來，見我正在揉他的耳垂，抬手把我的手拽住放下，與我十指相扣後把頭枕在我肩窩處道：“昨晚出去了下。下午想出去逛逛嗎？”

  “逛街？”

  “相當於？”他放開我，在深吸一口氣後撐身起來，把我攬入懷，握住我的手啄吻道：“這片區域差不多被共和國軍清理幹淨了，這些天出去會安全許多。”

  看，他對我說的是這些。

  從頭到尾，一句Zero，一句零號都沒提。

  至於逛街，路上行人稀少，匆匆而過，我究竟能問到什麽呢？

  更何況，他還陪在我身邊。

  我應答下來，在換上衣服後跟他出門。

  如他所說，這片區域基本被共和國軍清理幹淨了，最起碼，不然有硝煙烽火。隻是，斷壁，殘垣，荒草，叢生，人煙，寥寥，還是顯得死寂。

  “昨晚得到的消息，太陽號已經無法修複。單靠目前的物資補給，最多隻能再維持三十年的運轉，所釋放的熱量輻射範圍……最多十年，歐貝德就會被遺棄。”

  當他這麽說起時，我收回看向廢墟的目光，心神都被目之所及後的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籠罩著，忽然有些不理解他的話了，“太陽號……不是有備用機嗎？”

  當一顆人造恒星確定要被造出來時，往往要滿足的是一個星係所需要的熱量輻射需求，其工程之巨大，審批之繁瑣，計劃之精密，往往要曆經幾十年的時間，隻為做到如果有敵人破壞主機，恒星都能立即啟用備用機，就算備用機被破壞，還有二號備用機可用，能最大程度減少損失的程度。但現在，歐貝德被遺棄，是指……

  二號備用機也被破壞，太陽號無法修複了？

  見他望向我，我心裏忽然一個咯噔，急忙拉住他道：“我知道聯邦帝國在撤退時破壞了太陽號，但我以為……”

  “他們的確沒找到備用機。”朝陽在這時候打斷我，溫柔挽過我的耳發道：“但如果你要來歐貝德，轉移一下他們的注意力，確保你的安全，時間當然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所以，這是什麽意思？

  “你……”我突然發現，我又說不出話了。

  我就是這樣，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多數時候都會變成啞巴。

  在這刹那，我感到脊背發涼，腦袋發蒙，思想徹底無法運轉了。

  我覺得我好像能夠他的意思。他是說，備用機，是被他破壞的嗎？

  一個星係，八顆可居住行星，就算戰損，目前也有數千萬的居民和軍隊駐紮，但就為了我？

  也對，當恒星被破壞，無法再約束附近行星，這裏變得越來越不適合公民居住，已經開始危及生命時，誰還會關心一個不相幹的逃走的人的下落呢？

  也是，對朝陽來說，隻要能滿足最終需求，任何手段……

  他其實都是不在意的。

  他相當自然的握住我已經冰涼的手揣進他兜裏，給我暖手道：“這幾年，你先住在這裏。房子裏有備用發電機，地底還有一台地熱收集儀，不出意外，可以滿足好幾十年的日常需求。周圍我也設了一些屏障，不用擔心會有人來。這裏會很安全。”

  至於有多安全，昨晚，通過精神力感知，我已經感受到一部分了。

  那些暗箭、地雷……

  我看向他，囁嚅著的話到了唇邊，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靠近他，挽住他的胳膊小聲道：“以後，別再做這樣的事了。”

  但他卻不讚同，“隻是在保護你的安全。你們家……你似乎低估你們家對你的決心了。”

  他拍了拍我的手，意味不明的笑了下道：“不過這樣也好。這說明過去……你很受他們重視。”

  “嗯？”我不解。

  他搖頭，攬過我道：“算了，反正你在我這兒。我有很多辦法讓他們找不到你。我想在八年後，把你接去歐若拉住。”

  歐若拉，塞爾維亞的首都星。

  那裏，嗎？

  燈下黑？被聯邦帝國統治了將近十四年的地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最安全？

  我不解，“為什麽……是八年後？”

  “因為我說服了Crazy把小酒館開去那裏。等分部建設完成，大概需要八年左右的時間。很有趣，不是嗎？”他對我笑。

  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有什麽有趣的。

  我忽然想問他的是，昨晚他出去，就是去找那個Crazy說了這件事？還是……又商量了其他的事呢？

  我咬著唇，猶疑再三，最後問出來的是：“那你呢？你們作為高材生……就算要上前線，也該是在後方維護軍械吧？”

  應該不會有讓未經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大學畢業生上戰場的吧？

  就算再腐敗，也做不出這種讓好不容易辛苦培養出來的人才喪失的蠢事來吧？

  在我再三的不確定中，朝陽輕笑一下，捏了捏我的手道：“說實話，在這件事上，我其實還比較期待能被安排上前線。”

  “嗯？”

  “星際戰爭，炮火無眼，也許隻是在睡覺中就因為軍艦被擊沉而失去了生命，不是很有趣？”

  “很危險。”我抿唇，不太高興他以這種玩笑的態度說出這種話。

  但他卻譏笑了一下，忽然眼神晦暗的看向我，語意不明道：“我還以為……”

  他忽然一頓，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態度裏目光變得溫柔，憐惜對我道：“你放心，我有自己的安排。就算沒有被、特意和某位士兵的意向地點調換，我也是要申請去戰艦上當維修工的。”

  聞言，我一下緊張起來，根本來不及思考他剛才那忽然轉變的態度所為何了，“但你，不是，為什麽……”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他愉悅問我。

  “我……”我感到耳朵熱，忍不住偏頭摸耳朵，有些羞於啟齒。

  見此，他輕笑一下，將我攬緊些道：“動力物理學如果隻在紙上談兵這一層麵停留，永遠無法進步。前線的很多機甲係統、武器型號，都不曾出現在書本上，那才是我感興趣的東西。”

  就為了這個？

  就為了這個，你就想上前線？

  我不敢這樣問出來，隻能遲疑點頭。因為我知道，就是這樣的。

  朝陽……是一個敢想敢做，不在乎後果，在某種程度上，癲狂到極致的人。

  而且，他，似乎……已經計劃好了我們今後的很多事。

  ——

  或許，在某種程度上，我也可以理解為，他對我的肖想，持續了很多年。如今我所要麵對的這一切，都是他想要給我的，都是我自投羅網的結果。

  星曆四世紀四十二年，我三十歲，在即將被政府強製配對，需要去完全履行一個Omega的義務的年紀裏，我自私逃了出來，小心翼翼來到剛收複後的歐貝德，見到了朝陽。

  我成了朝陽的Omega，見證他畢業，目送他……接受學院的征兵號令，離家去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