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夜襲火目寮
作者:林靜好      更新:2020-08-10 04:46      字數:3964
  晴朗的夜裏月亮總是格外的亮,月光像是水洗過一般澄淨,海潮聲摻在風裏,在寂靜的海港邊有規律地重複著。

  東笙左眼前架著一枚白晶晶片,背著手像根樁子似地直挺挺打在統帥部的瞭望台上,他已經在這杵了將近有一個時辰,一句話也沒說過,臉板得跟塊青石板一樣,線條硬朗的眉骨下沉著一片散不去的陰影。

  吟風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後等著他的指示,連個屁都不敢放,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是了,他們的北昭王爺頂著龍顏盛怒跟那老頭出海了,還拖著條廢了的胳膊。

  這人也不知是仗著和東笙的那層關係還是真的就天生一副熊心豹子膽,從以前到現在,隻要是他自己拿定了主意的事,就幾乎沒有回旋的餘地,他那態度看著是不溫不火,實則想盡了辦法讓你根本無法拒絕。

  每到這種時候,他就顯得與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好像誰也拴不住他。

  吟風看著東笙沉默的背影,仿佛整個夜的黑都沉到了這副單薄的背脊上,陰沉而鋒利。

  海麵平靜得可怕,東笙一雙眼睛幾乎眨也不眨,直直地盯著極遠之處的海麵,細碎的銀光在他漆黑的眼底攢動著。

  算著時間,周子融此時應該差不多已經出了海疆防線了。

  然而與此同時,北昭王府卻是一片雞飛狗跳,潘淑寧大半夜急得覺也睡不著,滿頭大汗地差使著家仆滿院子到處找東西,一個個都忙成了陀螺,讓潘淑寧拿鞭子抽得四處打轉。

  ——那隻叫“阿磬”的血瞳鷹不見了。

  雖然潘淑寧不知道自己兒子此時已經悄麽聲摸到敵後作死去了,但她也一直被告知周子融正“忙於戰事”——且先不說這是皇帝當年做太子的時候送的,況且眼下正值兒子出征,畜養的鷹突然自己飛不見了,這可不是什麽吉兆。

  要是什麽雞鴨豬牛的也就算了,關鍵那血瞳鷹是個“一眼主”,極通靈性,所以也總讓人覺得這牲口的命運與周子融冥冥之中有什麽聯係。

  潘淑寧臉色慘白地一屁股坐在石階上,哭喪著臉嚎道:“這是造的什麽孽喲。”

  旁邊正忙著的家仆一聽一個哆嗦,本來就夠不吉利的了,讓她這麽哭喪似地一嚎,頓時顯得更晦氣了幾分。

  老家奴看不下去了,連忙倒了杯茶水遞過去讓她消停消停:“老夫人莫急啊,老奴這就帶人出去找找。”

  潘淑寧一聽,茶也不喝了,直衝那老家奴甩手:“那還愣著幹嘛趕緊去啊去啊!哎喲……我的兒啊……娘親怎麽就那麽老糊塗啊……連隻鷹都看不住啊……”

  遠在統帥部的東笙當然不知道自己當初送周子融的南疆血瞳鷹已經“自我放飛”了,他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白晶鏡片上。

  灰鷗透明的眼珠子反射著海水蕩起的月光,靜靜地劃過空中的薄雲淺霧,悄無聲息地俯視著海上的三艘小海艦。

  船上的周子融仰頭看了一眼空中無聲盤旋的灰鷗,就能感覺到仿佛那雙熟悉的眼睛正在某處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在他仰頭看著灰鷗的時候,他幾乎感覺自己在於那人四目相接。

  很神奇,隻要他這麽想,心中就會十分安寧。

  四麵海上幾乎空無一物,隻有努力瞪著眼望前方看,才能隱隱約約看見大海與夜幕交接的位置有一抹藍灰的輪廓。

  赤雲腦頂禿得快要能反光了,碩果僅存的幾縷白毛正被海風吹得上下翻飛,老爺子對著風清了清沙啞的嗓子,說道:“王爺準備準備吧,快要到了。”

  周子融輕聲“嗯”了一下,幾乎是習慣性地想要把手按在刀柄上,可他這麽“想”了半天,低頭一看,那條沒什麽血色的手臂仍舊一動不動,微涼的夜海風吹在手部慘白的皮膚上,他也一點感覺都沒有。

  看來已經徹底不聽使喚了。

  周子融苦笑了一下,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這下他的刀即便帶來了也就是個擺設,圖個心裏安慰而已。

  這次帶來的三艘海艦,大部分的人都在其中兩艘上,另一艘被通體塗黑,船壁上畫了番陽九頭鳥的紋樣,就隻有一個掌舵的小兵在上麵。

  遠處孤島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番陽的地方本來就不大,番陽人不想讓大淩把軍備囤在本土上,所以幹脆就在番陽旁邊的一個不為人知的孤島上建了火目寮,當初就是赤雲選的地方,算是處軍機重地,哪怕是在番陽朝廷,都幾乎沒幾個人知道。

  所以東笙之前最擔心的,就是赤雲沒那麽好心。

  往生把周子融拉到一邊,摘下了眼前的白晶鏡片,壓低了聲音對他說:“灰鷗探過了,那島上把關把得很嚴,恐怕沒那麽容易。”

  灰鷗有兩隻,一隻在他們上方負責給東笙“報平安”,另一隻負責去探查敵情。往生一邊說著,一邊刻意用眼神掃了掃周子融身後不遠處的赤雲,然後一臉凝重地看著他,意思是:我覺得那老頭有問題。

  周子融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隻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麽。

  可在他看似風輕雲淡的外表下,卻不動聲色地將左拳攥得死緊,手心裏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這一趟甲子和往生一起跟著來了,按照他們家陛下的意思就是——一旦赤雲那老小子起了什麽歪心思,就把他給做了。

  但那是萬不得已之選,赤雲也是料到這一出,才堅持要帶周子融來——畢竟他肉體凡胎,再加上還廢了一條胳膊,關鍵還是東笙的軟肋,隻要赤雲被逼到了要和他們同歸於盡的份上,他就有把握能把周子融一起帶到鬼門關。

  這是在海上,四麵八方都沒著沒落的,一旦出事,恐怕連往生和甲子都保不住周子融的命。

  “時候差不多了,”赤雲突然開口說道,轉頭衝周子融笑了笑,“可以讓陛下出兵了。”

  周子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隻又緩緩朝往生點了點頭。

  往生得了他的意見,這才輕輕抬手在眼前的白晶鏡片上叩了幾下。

  頭頂那隻灰鷗立馬開始不斷原地打起了轉。

  東笙皺了皺眉,果斷道:“出兵!”

  吟風本來都快打瞌睡了,被他這麽炸雷似的一聲嚇得差點蹦起來,連忙應了聲“遵命”,頭也不回地跑下了瞭望台。

  東笙攥著欄杆的手漸漸收緊,沉默地盯著海疆防線。

  一盞茶的時間裏,在黑夜中沉寂的長城像是一條猛然驚醒的眠龍,號角宛如沉沉低吟,渾厚地回響在濱海大地上,高聳巍峨的長城嗚咽著緩緩破出厚重的海水,翻著白浪從海底沉沉升了起來,漆黑的狼煙滾滾騰起,直卷上明朗的夜空。

  成群的戰艦從海關駛出,披著月光打造的銀甲駛向了大海。

  原本正在休整的番陽大淩水師駐地頓時號角衝天,從瞭望台開始,嘈雜聲宛如點燃的野火一般迅速燒了起來,正睡得迷糊的大淩水師從夢中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趕去集結——他們誰也不會想到,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華胥東海水師竟然會主動出兵。

  這是怎麽了?嫌命長了?

  大淩人四處抽調兵力,打算這一次一定要讓華胥人嚐夠苦頭,大有要借勢一舉攻下燕海關的架勢。

  “大將軍,大淩人要把所有能用的兵力全調過去。”一個番陽副將氣喘籲籲地飛奔到安宮守義的麵前,“怎麽辦?他這麽一調,我們的後方就空了。”

  按道理來說,華胥人應該是不會有多餘的精力去包抄他們的大後方的,畢竟華胥兵力不足,若是勻出了偷襲的兵力,那麽燕海關就不好守了。

  安宮守義問道:“這段時間華胥人有援軍嗎?”

  副將仔細想了想:“沒有吧……哪來的援軍啊?南疆人也使不上力啊。”

  安宮守義聽罷,仍然覺得哪裏似乎不妥,卻又說不出來:“安插在華胥的內線沒消息?”

  副將搖了搖頭。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還沒消息,那就極有可能是被做掉了,而且華胥在備戰期間,疆線是全麵鎖死的,若是有不明的靈鳥之類的從空中飛過,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打下來。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告訴他不能由著大淩那群蠻子胡來,於是一把按住副將的見把他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道:“不能讓他們從本土調人,安排一支艦隊守著,有情況立刻告知於我。”

  “小的明白。”副將說完剛要走,卻又被安宮叫住了。

  安宮守義盯著他停頓了一會,又不放心地囑咐道:“安排人去一趟火目寮,讓他們小心點。”

  “火目寮?”副將有些疑惑,“那不是禁地嘛?自己人校尉以下都不知道有這地方……”

  安宮有些毛了:“讓你去就去!”

  副將趕忙閉了嘴,一溜煙地跑了。

  半個時辰以後,大批的海艦從駐地駛出,頭也不回地朝著華胥東海奔去。

  赤雲眺望著遠處的火目寮,估摸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於是朝一旁的年輕人擺了擺手,用番陽話道:“讓他去吧。”

  那年輕人一點頭,朝那艘偽裝成番陽海艦的船打了個旗語。

  開船的是赤雲帶來的人,一個番陽的小夥子,得了令之後便轉了個舵,隨後拽了幾把麻繩讓繡著九頭鳥紋的幡旗緩緩升起,船朝著火目寮的海灣駛去。

  周子融沉默地注視著那艘逐漸遠去的船,臉上像是結了霜一樣再沒有一絲表情,那艘船就像是一隻黑色的幽靈,頭也不回地奔著輪廓崎嶇的孤島而去,與遠處陰沉的島連成一片連綿而又死氣沉沉的黑影,他還記得方才那掌舵的小夥子最後回眸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就再也沒轉頭。

  周子融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赤雲。

  這都是為了什麽啊?

  火目寮海灣碼頭處負責巡守的百夫長遠遠地看見一艘孤零零的海艦朝這個方向駛來,番陽的九頭鳥旗在月光下獵獵翻飛。

  怎麽這個時候來船?

  百夫長不禁疑惑地想道。

  身旁的小兵說:剛才上頭來消息,說是不放心,要派人過來一趟,說不定就是這個了。

  百夫長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那……行吧。

  可他總覺得這個方向不太對。

  船漸漸駛入了碼頭,巨大的船體越來越近,在碼頭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而就在此時,另一個方向也有一艘漆黑的小艦朝他們駛來——這是之前調出去的一批中被指派回來防守的。

  船上的舵手遠遠地看見已經有另一艘船停在碼頭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碼頭上的百夫長仰頭朝船上看了一眼,高高的船上一點動靜都沒有,船壁上巨大的九頭鳥紋近在眼前,像個陰沉沉的怪物一樣衝著他呲牙咧嘴。

  船上的舵手朝碼頭後囤房軍備的一大片黑壓壓的矮房深深望了一眼,然後緩緩闔上了眸子。

  真正的番陽海艦上的舵手終於覺察出哪裏不對,大喊了聲“敵襲!”。

  一隻竄天猴應聲炸上了天,然而就在這同時,那艘停泊在碼頭的海艦瞬間炸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