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鴻門宴
作者:林靜好      更新:2020-08-10 04:46      字數:3384
  所謂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東笙換了宴會的衣裳隨高公公出東宮的時候,恰巧看見公主和駙馬的檀木鎏金步輦從他的正前方路過,離他三十步遠,前後的八人拎著禦賜的銅香爐,淡青的煙氣霧一樣籠罩著步輦。

  公主穿著一件極精致的月白緞麵荷花刺繡袍,嬌小的身形襯得她腹部的隆起越發明顯,她安安靜靜地靠在自己丈夫肩膀上,看起來既溫婉又可人,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小鳥依人的小姑娘是眼下東氏宗族中最有可能取代東笙入主東宮的人。

  就如今的局勢來看,東漓顯然是極具說服力的——東笙被軟禁東宮半月之久,被削除在朝的一切職權,而東漓卻自始至終清清白白,在朝臣百官以及天下人的眼裏,她是憑借自己的努力在內閣爭取了一席之地,而且與丈夫伉儷情深,舉案齊眉,令無數人豔羨不已。

  東宮的門前有兩株矮樹,這麽久沒人照料,早就幹得隻剩枯枝了,透過枝椏縫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公主夫婦香霧繚繞地走在通往皇宮正殿的漢白玉道上,宛若天人一般。

  按理來說,公主遇見太子,無論如何還是要停下來行禮的,可此時不知究竟到底是沒看見還是怎麽的,一行人就這麽浩浩蕩蕩地從他麵前招搖而過,連正眼都沒勻給他一個。

  高公公也跟著尷尬了一下,剛邁出去的小腳又小心翼翼地縮了回來,一臉不知該哭該笑的表情回頭瞥了眼東笙,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殿下……咱們……?”

  東笙倒是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垂眼看向他笑了一下,輕描淡寫地道:“先等他們過去。”

  “欸,”高公公哈著腰應了一聲,又默默地轉回身去,無話可說了。

  從東宮到正殿的路有點遠,女皇特別交代了不讓他帶著往生過去,一路上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不免有些無聊,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高公公隨口聊了幾句。

  這老太監不愧是在女皇身旁侍奉多年的人,整個一人精,無論東笙有意無意,隻要話題一沾及東笙不在朝時發生的事,就會笑眯眯地把話給岔開。

  東笙也隻是笑了笑,之後便沒再說話了。

  他總是覺得正殿的石階長得有些過分,要仰著脖子才能瞅見題著“金鑾大殿”四字的門匾,雪還在紛紛揚揚地飄著,琉璃瓦上仿佛罩了一層白毯子,石階上的雪才剛掃開,就很快又落了薄薄的一層。這時,東笙的餘光中似乎瞥見了什麽動靜,他側眸一看,隻見長階角下的一處陰影裏正停著一隻野鷹,哈腰探頭地在牆角的一個石窟窿前踱著步子,活像個等著討債的羅鍋背老頭兒。

  高公公看他在石階前忽然停下了,還以為他是重傷未愈爬不動台階,趕著小碎步湊上前去,作勢要去扶:“殿下,來,慢些走。”

  東笙失笑了,不輕不重地把他的手推開,搖了搖頭道:“沒事兒,還不至於。”

  然後便提起有些厚重的冬衣下擺,若無其事地邁了上去,而且看似不疾不徐,實則步速極快,高公公還沒反應過來,這人就已經爬上去好長一段了。

  “哎喲,殿下,您慢點兒,欸,……”

  高公公還在長階的一半氣喘籲籲,東笙就已經爬到了正殿門口,裏頭圍了一道屏風,他看了一眼門口右側的持刀侍衛,那小夥子也正好抬頭看了他一眼。東笙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即腳下一旋,朝著正門右側的偏門走去。

  “殿下,得罪了。”那小侍衛上前一步來例行搜身,彎下腰摸索東笙腰帶的時候悄悄往他的係帶裏塞了什麽東西,然後退開一步,站回了原位,側身讓出道來,“請。”

  東笙在繞過屏風的時候翻出來快速看了一眼,不禁皺起了眉。

  ——那侍衛塞進去的是一張字條,上麵就寫了八個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條子是出於丘滄陽之手,總之意思就是,我也摸不清底子,你自己小心點。

  不過宮中戍衛大半都是蔣氏的勢力,丘滄陽初來駕到,就能在這種重大場合把正殿侍衛偷梁換柱,已是不簡單了。

  而即便如此,算上江淮空的人脈,都摸不清這一回的水有多深。

  東笙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畢竟沒人比他更了解沙安人,也沒人比他更了解蔣坤。

  女皇又是煩他又是想保他,所以她有一萬個理由把他繼續扣在東宮,但隻有一種原因能在他傷還未愈之時把他從東宮拽出來。

  其實禁足東宮未必是壞事,可眼下最想要他出來的人隻有一個。

  司禮太監捏著嗓子宣了禮,剛剛布完菜,東笙正在自己的席上發愣時,便被一個聲音陡然拉回了神兒。

  “太子殿下,”沙安使臣操著一口極蹩腳的華胥瑾文,從對麵端著杯子站了起來,笑容可掬地一字一梗道,“久仰大名……不知殿下可願與小人喝一杯。”

  第一場樂舞跳完,大冷天兒還穿著紗綢的舞娘弓著背退了下去,隻餘下正殿中央正燒著火炭的饕餮紋大銅爐。

  東笙從銅爐的孔洞裏正好能看見坐在對麵的蔣坤,紅彤彤的火光扭動著炙熱的空氣,蔣坤也正似笑非笑地從孔洞裏看著他,麵目跟著火光扭曲起來,顯得十足詭異。

  “太子?”女皇一揚眉毛,“使臣敬酒,發什麽愣?”

  沙安使臣和事佬一般地笑了笑。

  “兒臣失禮,”東笙頷首,端起桌上的酒杯起身回敬道,“見過使臣。”

  這一杯酒喝得和和氣氣,東笙做了個倒扣酒杯的姿勢,衝他們揚了揚空杯底,正欲坐下,卻又被沙安使臣揚手止住:“慢著,殿下,小人有一樣禮物,要送與殿下。”

  眾人似乎頓時有了興趣,畢竟外使來訪,為了避嫌,單獨給皇嗣贈禮還是比較罕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東笙微微一愣,還是禮貌性地笑了笑,拱手道:“使臣這就太客氣了一點。”

  沙安使臣笑著擺了擺手,回頭看了一眼女皇,見女皇默認以後,便朝殿外拍了拍手:“抬進來。”

  屏風後頭隱隱約約出現兩個越來越近的人影,轉眼,兩個牛高馬大的沙安隨侍便抬著一隻紅漆大木箱從屏風後頭一步一步地繞了進來。

  兩個隨侍長得跟山一樣,一根小臂能有他們這兒人的小腿粗,屏著氣,把胳膊上蚯蚓一樣的青筋全繃了出來,腳步沉得像是要把地板砸出坑來。

  那箱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抬得動的。

  兩人用盡全力企圖輕拿輕放,可箱底一著地,眾人還是覺得地板跟著震了一下。

  “此為何物啊?”女皇好奇問道。

  沙安使臣神秘兮兮地笑著,親自走過去把箱蓋抬起來。

  裏頭的東西一展露,朝堂中頓時鴉雀無聲,東笙拿著酒杯的手禁不住顫了一下,女皇兩眼一瞪,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這……這?!”

  ——裏頭躺著八件青銅兵器,無一例外都嵌著一顆墨玉珠。

  八件,遺落在外的最後八件,天能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歸了國。

  眾人瞠目結舌,東笙也有些懵了。

  高公公守在金鑾殿外交代進出侍酒的宮人,裏頭正在獻禮,他也就沒事幹了,隻能一邊吹著冷風,一邊揣著手聽裏頭的動靜。

  本來還挺熱鬧的,結果剛剛兩個沙安壯漢抬著一個箱子進去就沒聲兒了,高公公正納悶兒,後頭卻傳來一陣陣細細的窸窣聲。

  他回頭一看,成百上千個銀甲戍衛正往金鑾殿前的廣場上聚來。

  這又是咋回事兒?

  高公公匪夷所思地又回頭看了一眼金鑾殿裏——也都好好的啊,這又是咋了,要演武給外使看不成?

  一個端著酒壺的小內官走過來,看門口還排著一大排和他一樣端著酒等著的小內官,就知道還不是時候進去,便也站到了高公公旁邊等著。

  “高總管,”小內官道,“鷹又掏牆洞咯,趕不趕?”

  “管它幹啥,”高公公正盯著廣場上的戍衛,沒心思搭理他,一甩袖子背著手往外走了幾步,“那些當兵的幹啥呢?一窩蜂的。”

  小內官聳了聳肩:“小的也不知道啊。”

  殿內的人無知無覺,女皇的注意力全在那八件天罡靈武上,忍不住問道:“這……都是真的?”

  使臣莞爾道:“陛下可親自一驗。”

  東笙心中微動,有些不好的預感。

  雖說按照禮數,先讓女皇來驗沒什麽不妥,但畢竟他才是黑靈,怎麽的也是讓他驗才對。

  女皇笑了笑:“怎麽不叫太子驗?”

  使臣從善如流道:“也行。”

  便從中取了一把短刀,著人奉到了東笙麵前。

  東笙抬眸看了使臣一眼,對方仍舊笑得一絲不苟,蔣坤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默默抿了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他。

  他的手觸到刀身的那一刻,便知道這的確是真的。

  “嗯,這把是真的。”東笙道。

  女皇一聽樂了,頓時來了興致,朝使臣揚了揚手:“拿一把來給朕看看。”

  “遵旨,”使臣頷首道,又取了一支弩,著另一人給女皇奉上去。

  天罡靈武中弩有一對,一曰吟風,一曰弄月。

  如果這真的是弄月弩……

  女皇興致勃勃地從侍從手中接過弩,拿在手裏掂了掂,正摸索著弩身,想看看箭口。

  正當她把弩轉過來的時候,恰好對上她案前那侍從陰狠的眼神。

  女皇頓時心口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