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東大港
作者:林靜好      更新:2020-08-10 04:46      字數:3764
  船上的元宵節幾乎是乏善可陳,幾個老爺子吃不了太甜的,盡管周子融提前告訴廚子,讓他少放點糖,可老爺子們還是吃了幾口就沒吃了。而周子融又是個好甜口的,這湯圓裏少了糖,他自己也吃不了幾口,最後一整鍋湯圓裏有將近一半都到了羅遲的肚子裏。

  花燈就更談不上,一是沒那個閑情逸致,船上備著的幾盞紅燈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二是老爺子們實在熬不住,吃了晚飯就紛紛回去睡覺了,剩下的士兵要執勤巡邏,他和羅遲兩個人也沒什麽樂子可找,到頭來還是該幹嘛幹嘛。

  既望日,華胥的艦隊總算入了大淩的東大港,海麵上的視野逐漸被濃霧給掩蓋。

  幾乎來過這裏的人都傳大淩海城羅城極盡繁華,而今日一見,周子融竟也是由衷地被震撼了。他本以為華胥東海的無憂江海灣就已經是紅塵萬丈,風月無邊了,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盛世金粉之地,瓊樓玉宇、鱗次櫛比,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這麽一比起來,華胥的東海的那些個亭台樓閣竟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隻是這大淩常年都被濃霧所籠罩,即使是偶爾天晴,卻也仰頭不見藍天,無由來地讓人覺得有些烏煙瘴氣。

  大淩建國也不過五百多年,卻是後來居上,雖然整片國土都找不出一個白靈,用不了白晶靈能網,卻憑著其精巧的機關術力壓諸國。華胥雖然國力強盛,可曾經的東安之亂和百年混戰還是讓其大傷元氣,這才在諸國建立四方聯合會的時候被大淩生生壓了一頭——如今看來,也不是無緣無故了。

  海港裏停泊這上百隻大船和軍艦,船體上印著各個國家的國紋,而印著九頭鳥的潘陽船就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船上的海員才正要把貨物搬下去,應該是才剛來沒多久。

  東大港的瞭望塔上插著紅底黑紋的大旗,印的是大淩的鐵爪紋,在海風中獵獵招展,似是張揚地向諸國來使炫耀著什麽。

  周子融跟在李崇文後麵,一個披著絳紅色狐球的矮胖男人滿臉堆笑地朝他們迎了上來,嘰裏哇啦地用大淩語說了些什麽。

  周子融不是沒學過大淩語,隻是未曾真正地與大淩人接觸過,所以實際一聽又隻能聽懂半成,大概隻知道這人是在說一些恭候大駕的客套話。

  “特使說,歡迎華胥的使者,我等在此已經恭候多時。從華胥到大淩路途遙遠,使者們一路幸苦了。“身旁隨身帶著的小向導低聲翻譯道。

  這人看長相莫約是西洋人種,麵團兒似的臉上眼窩深邃,像是拿指頭在一個大饅頭上生生摁下兩個窩兒,一雙狡黠的藍眼睛滴溜溜打量著他們。

  站在麵團兒旁邊的一個瘦高個也是十分嫻熟,不消麵團兒吩咐他,就劈裏啪啦說了一通,把小向導聽得一愣一愣的。

  等那瘦竹竿子說完,小向導才給他們一字一句地翻譯道:“他說,這位是大淩帝王議會的左長老,朗姆大人,國王陛下對華胥十分重視,所以特派了左長老前來迎接。”

  帝王議會的左右長老在大淩的地位非比尋常,相當於華胥過去所設的左右丞相。雖然按照規矩來說,四方聯合會的各個與會國都是地位平等的,來迎接的特使的品級也應該是一樣的,不能有’特派’這一說。可是每一次大淩舉辦四方會議,都會不動聲色地給迎接使臣分出個三六九等,諸國對於這個事情也一直都是心照不宣,強國被優待禮遇,自然是毫無怨言,小一點的國家被給了小鞋穿也隻能是敢怒不敢言。

  可即使是華胥,由左長老親自到港口迎候的經曆也是少之又少。

  李崇文聞言卻並不甚驚異,仍舊波瀾不驚地行了一個禮,道:“承蒙大人關照,未來的幾日,也要勞煩貴國多多照拂了。”

  兩人說著說著,那麵團兒忽然繞過李崇文看了周子融一眼,對他說了些什麽。周子融聽不懂,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向導,小向導立馬翻譯道;“特使說,這想必就是周將軍了吧。”

  周子融隨之回了一禮;“正是。”

  小向導幫他翻譯了回去,那麵團兒又客客氣氣地跟他客套了幾句,接著就引他們一行人去車站了。

  說起這大淩的鐵軌車,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鐵軌線綿亙萬裏,布滿疆土,車的動力全靠燃燒黑油和機關聯動,動輒便可一日千裏。雖然華胥有靈駒和從邊疆通向京城的十八直道,可不管是從速度還是穩定性上來說,都遠遠不及大淩的鐵軌車。

  這鐵軌車一開始是作為軍用的,用來供給軍需。所以大淩完全不需要像華胥一樣,由於疆域過於遼闊,出個兵還要瞻前顧後,三軍未動而糧草先行。

  一輛鐵軌車分成了十幾節,動力大部分都在車頭。按照羅遲的話來說,這玩意兒長得就像隻鐵皮毛毛蟲。

  不過比起毛毛蟲那三拱一寸的速度,這鐵軌車可快多了。東大港到大淩都城金都的路程和東海到華胥差不多,可是他們就算是快馬加鞭也得好幾天才能到,而這一坐上鐵軌車,竟然一天半就到了金都。

  這回大淩的國王溫德爾才總算是親自來迎接了,把華胥的人送到了專門給他們安排出來的行宮裏。

  在金都有一個大院兒,溫德爾給它取了個大淩的名字,叫普朗宮,按照瑾文翻譯過來就是萬國宮,專門用來接待諸國來使。而這個宮殿就設在大淩王宮的正殿階下。

  溫德爾給他們留了兩天時間稍作休整,期間有不少別的國家的使臣私底下來華胥宮拜謁過,走動得最勤快的除了南洋就是西洋了。

  說起西洋諸邦,這些年來與華胥也算甚是交好。

  這些西洋小國地小人也少,連糧食都種不齊全,每年有五成的麥子都要從華胥引進,最為發達的工商也都是眼高於頂,動輒則是供過於求,在那小國寡民的地界上根本賣不動。

  十年前剛剛修築好了從華胥直達西洋的商道,硬是救活了他們那裏的一幹半死不活的廠房和商行,於是他們為表“謝意”,把大量的上乘好貨都送到了華胥來銷售,那些個西洋的小物件精巧別致,每每都被搶購一空。

  這還不算數,那閑得發慌的女皇帝也不知是突然動了哪門子的惻隱之心,竟然親自出資買下了西洋一大批垂危的廠子。

  好在華胥已經窮得隻剩錢了。

  不僅西洋宮那邊悄悄送來了不少禮,李崇文也專門安排人過去回了點東西意思意思。

  當然和他們眉來眼去的不隻有西洋南洋,還有夾在西洋和華胥之間的一幹西疆邦國。這商道的一首一尾都是極富極盛的強國,中間夾著的蝦兵蟹將也就能從中占到不少便宜,這沿路的西疆邦國十年來發展得幾乎是突飛猛進,沿線城池從原來的百姓衣不附體到如今的人人溫飽,想來也是乘了華胥和西洋的一大份情。

  兩日之後的四方聯合會被安排在正殿後頭的白晶楓葉園,說到這大淩的窮奢極欲,就不得不說說這處藏在正殿高堂之後的白晶楓葉園。大淩先王的王後獨愛楓葉,老國王寵她寵得要什麽給什麽,連天上的星星都很不得拽下來給她,更何況為她種這滿園紅楓?但冬日裏楓葉衰敗,議會的人一致覺得這樣的園子難以彰顯大淩國威,可老國王又舍不得騰地方種點別的,最後想到了一個極其簡單粗暴的辦法,那就是把這院子裏的勾欄亭閣都用整塊整塊的白晶堆砌。

  就好像是在告訴四海諸國的人——你們看看,我沒有白靈怎麽了,照樣也能把你們奉若珍寶的白晶視若磚泥。

  一月份的白晶楓葉園也確實是十分精致雅趣,楓樹的葉子已經落光了,那些縱橫交錯的枯枝卻也別有一番風味,晶瑩剔透的勾欄小橋和爬著藤蔓的圓頂亭子,在泛著薄霧的早晨裏宛若仙境一般。

  會議的時間就選在兩日後的清晨,各國來使被一群穿著羅裙的女傭引到白晶楓葉園,按著早早安排好的位置入座。

  大淩坐在長桌的頂端,華胥和番陽的位置被分別安排在緊挨著大淩的左右,西洋諸國還是照例坐在華胥的右邊。

  代表華胥與會的就隻有周子融和李崇文,兩人身邊也就隻帶了羅遲一個人作為禮節性的侍衛,外加一個小向導幫他們翻譯。

  緊挨著李崇文的那個西洋使者是希得蘭人,長著希得蘭人標準的棕色卷發,眉骨突出,無端顯得那雙藍眼有些不見底的深邃,眼角的細紋也鋒利得如刀刻一般。

  前兩天這人也與李崇文私底下碰過幾麵,知道他叫傑米爾,根正苗紅的希得蘭貴族後裔。

  大淩原本與西洋同根同源,所以語言也基本相同,就不見西洋使者有帶向導的。

  坐在華胥對麵的番陽來使則是早早就與華胥打過無數照麵的赤雲老爺子。這四海官場上出了名的老油頭,長得卻像是打了霜的茄子,從早到晚都一副懨懨欲睡的模樣,老出了一臉的褶子,眼皮都耷拉得快把那雙覆著一層白膜的眼睛給徹底遮沒了,嘴裏也不知是沒牙還是真的偷吃了什麽,不停地咕噥著嚼來嚼去。

  赤雲老爺子身旁坐著一個年輕人,頭發理得一絲不苟,脊梁骨像是灌了鐵漿一樣,無論站坐都挺得筆直,一雙炯炯有神的杏目也總是瞪得溜圓,誰被他盯一下心裏都得虛一會兒。

  等到大家都到齊了,那大腹便便的大淩國王和他的王子伽雷才終於姍姍來遲。他們隨身帶著一個年輕的騎士,騎士大半張臉都遮在鐵麵具底下,隻露出一雙淺茶色的眼睛。那雙原本極好看的瞳眸由於隱藏在頭盔的陰影之下,倒顯得有幾分肅殺的陰鬱。幾縷細軟的酒紅色頭發從頭盔與臉的間隙裏飄出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鋼鐵的生冷之氣。

  王子已然成年,金發碧眼,十分英氣。從入場開始就掛著一副仿佛雷打不動的神采奕奕的笑容,言談舉止都幾乎一絲不苟,是個正兒八經的極有涵養的王室之後。

  看到他周子融就不禁又想起來那個在東海長大的自家野太子——當初若是能有這人半分懂事就好了。

  一群人照例先說了一通寒暄的廢話,然後再由大淩國王溫德爾開始講正題。同樣和往年的例會一樣,一開始都是一些各國通商的問題,由於大淩的金紙劵是四海之內唯一的通用貨幣,所以每每談及這個話題,都基本由大淩主導。

  開會開到一半,溫德爾才終於開口提到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華胥的東海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