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葉泉住院的第二周了，他的脾氣越來越大，經常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中午，蕭葉過來，他說他要喝水，可蕭葉把水杯遞給他後，他也沒喝，在手裏拿著看了一會兒，就突然把被子扔到了地上。他是用了力氣朝牆上砸過去的，所以，那個杯子砸到牆上就已經碎了，水從牆上流下來，玻璃碎片掉到地上，迸得到處都是。

  蕭寒打開門進來，沒走幾步，就在腳下踩到了一片玻璃，他把腳移開，看見蕭葉站在床邊不知道該怎麽辦，過去對他說：“你先回公司吧，我來跟他說。”

  蕭葉臨出去的時候，側過臉看見蕭寒坐在葉泉床邊，問他：“怎麽了，又發這麽大脾氣？我記得小葉可從來不會惹你生氣的。”

  門一點點地合上，葉泉陰沉的臉逐漸退到了門後，蕭葉麵對著門站在門外，聽見門裏的葉泉低聲急切地說：“老蕭，我們回家吧，現在就回去，我一分鍾都不想待在這裏了，你讓我出院吧，待在這裏，我總有種待在這裏就再也回不去……”

  後麵再沒有了聲音，也許是蕭寒用什麽東西堵住了葉泉要說出口的話。

  中午過後，天氣很好，陽光很暖，樓下的花園裏有幾個人在家屬的陪同下，分散在各處，或是沿著鵝卵石鋪成花紋的小路散步，或是做一些簡單的鍛煉身體的活動。在幾株山茶花樹下，葉泉靠著蕭寒坐在長椅上，靜靜地閉著眼睛，曬著太陽。

  葉泉這次睡的時間很短，很快他就醒了。蕭寒靠在長椅上，笑著對他說：“吃了睡，睡了吃，我覺得你現在很像……”他故意停了一下，觀察著葉泉看他的反應，看見他滿臉的懵還沒轉過來彎兒，就惡作劇似地揭曉了答案：“豬。”

  葉泉笑著把臉轉向太陽：“你才是豬。”陽光下，他微微泛白的臉，有了一點晶瑩通透的粉色，幾乎還能看得見他臉上細細的絨毛。

  蕭葉在山茶花樹後麵，輕輕笑了一下，掛斷了電話後，朝著醫院停車場的位置走過去。

  之前根據張豪提供的線索，畫出來了那張臉的肖像，但在查到一點線索之後，曲向奇就仿佛突然間消失了一樣，銷聲匿跡，這三年的時間裏麵，查不出他半點活動痕跡。派出去查他那張臉的人，除了在一家醫院裏找到他因車禍住院、搶救無效死亡的記錄以外，再找不到可以和他有關的任何信息。

  中央屏幕上正放著三張從不同角度拍攝的一個男人的照片，皮膚慘白，頭發已經被剃光了，額前是一個凝固的窟窿，臉部血肉模糊，仿佛被人揭走了麵皮，胸口上是一道縱長的縫合線。畫麵切換到了另一張圖片，是一張半身照，畫麵繼續切換，乾躍在一旁做著解說：“這是美方的分部在今天淩晨三點十分發送過的相關資料。根據資料中為他進行搶救工作的醫院相關人員的證詞，和警方對他個人資料的核對分析，這個人名叫李江成，是個孤兒，沒有其他的親屬，因為死因無法確定，所以他的屍體一直存放在冷凍櫃裏。”

  蕭葉看著屏幕上的李江成，照片上的他微笑著，很陽光的一個大學生，他怎麽也不能把他的臉和那段陰冷的聲音想到一起，但如果，這張臉已經套在了另一個軀體上了呢？蕭葉深沉地呼出一口氣，問：“他是什麽時候出的車禍？”

  乾躍回答說：“三年前的六月十一號，在……”

  蕭葉的神經一下子又緊繃起來：“我爸出差回來的那天。”

  他身後的阿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在丹佛市內的一起車禍，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是蕭葉並沒有聽阿新說這些，他盯著李江成的一張屍檢的照片再看了一會兒，對乾躍說：“馬上再去調查一下劉雪傑。”

  王傑已經一天都覺得腦袋混混沉沉的了，也許是因為昨天一直都沒有睡，也許是因為生理期的緣故，她感覺整個身體像快散架了一樣，一邊忍不住地想睡，一邊又禁不住地腹痛。她坐在辦公室裏，沒有一點氣力地側著臉趴在辦公桌上，一隻手墊在臉下麵，一隻手暖著小腹，眼角餘光看見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一點一點從11：49，變成了12：01，她知道自己該去吃午飯了，可是這個她以前食欲最好的時候，她卻一點也不想吃點什麽，就隻想知道，她什麽時候能感覺好一點或者能睡著。

  到了下午，王傑勉強打起精神去會議室開會，直到會議結束，她也什麽都沒有聽進去，好幾次都在腹痛中，頭腦昏沉的差一點兒就睡著。回到辦公室後，王傑在抽屜裏找到了蕭葉上次買給她的藥，對著說明書，找了一種藥，吃了幾片。

  藥一直沒有起作用，她全身都很難受，小腹一陣一陣地疼，腦子裏更是亂成了一團漿糊，一個簡單的策劃案，她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好幾遍，都沒看明白上麵在講什麽。

  晚上，李助理臨離開公司之前，王傑托她幫忙給自己在超市裏買了一盒酸辣粉。李助理買回來，問要不要幫忙給她煮一下，王傑覺得自己耽擱人家回去的時間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更何況自己現在也沒有什麽胃口，就讓李助理下班回家了。

  那盒酸辣粉，王傑用開水泡了一下，大概是泡的時間太短了，有幾根粉絲吃起來是夾生的，硬邦邦的，她沒吃幾口，就吃不下去了，把酸辣粉放在了一邊，她就側著臉趴在桌子上，眼睛翻上去看著電腦屏幕，一隻手時不時地點一下鼠標，把放快了沒來得及看的ppt又切回去。

  王傑看著電腦的屏幕，覺得眼皮越來越重，眼前的畫麵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終於陷入了黑暗。

  睡夢中，王傑聽到了一串清脆的風鈴聲，爸爸和媽媽都在叫她的名字，“小潔、小潔”，一條紫色水鑽墜子的項鏈從一隻很大、線條柔和的手裏垂下來，她伸手去夠，卻怎麽也夠不著，看著那隻手帶著那條項鏈走得越來越遠，隻有爸爸的聲音還在叫著她：“小潔，小潔……”

  王傑一下從辦公桌上彈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稀裏糊塗地在嘴裏說：“哪兒？幾點？”

  她以為是李助理來叫她去開會的，坐著捶了下頭，摸到額頭都濕膩膩的，好一陣，才有些清醒了。她扭頭朝身後看過去，卻發現是蕭葉，神色溫和卻也同樣疲憊地看著她。

  在去醫院的路上，蕭葉問王傑：“是不是太累了？我明天去和他說，讓他選別的人……”

  王傑坐在後座上，聽見他說要去找林滄海說這件事，她想起林滄海說的那些話，怕林滄海誤會是自己讓蕭葉去找他的，連忙搖晃著雙手說：“不用了，不用了，也沒有太忙吧，我就是、就是困了，睡著了。”

  蕭葉打著方向盤拐彎從一個匝道上開下去，說：“那我讓他再找其他的人來幫你做一些事情。”

  王傑沒有再推辭，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說了幾個“好”，就不再說話了。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蕭葉把車停進了地下停車場，就和王傑一起乘電梯去了葉泉的病房。葉泉已經睡了，蕭寒不在，隻有阿新在病房裏陪著。阿新和他們說，蕭寒去給葉泉買什麽東西了，好像是個海報還是什麽，然後就說已經很晚了，讓他們趕快回家去休息。

  王傑和蕭葉都知道阿新是在說謊，因為他說謊的功夫一點兒也不好。現在都快十一點了，且不說醫院附近有幾家店會開門，首先他說的那個葉泉想要的海報，這附近就沒有，蕭寒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葉泉那麽遠，就為了一張海報。

  但是，他們倆什麽也沒說，在病房裏坐了一陣，等到了十一點，蕭寒還沒有回來，他們就聽阿新的話，準備回去了。下樓走到花園裏，離幾株山茶花樹還有些距離的時候，他們就看見樹下的長椅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蕭寒，一個是溫先生。那兩個人都沒有看見他們，所以，他們就不動聲色地靠了過去，躲在山茶花樹的後麵。

  蕭寒弓著身體，抱著頭，平淡的聲音問：“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溫先生一下子就急了，惱火地說：“十八年前，你可以用一個蕭葉把他救回來，可現在，你用多少個蕭葉都沒用！他現在每天、每分、每秒，器官都在不同程度地衰竭，別的辦法？你能給他找回來一個匹配的器官換上，難道你還能給他再重塑一個肉身嗎？就算你有時間慢慢找，可他呢？他等得到你慢慢找回來嗎？蕭寒，說句我不該說的。”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出，沉重地說：“油盡，燈枯。”

  蕭寒弓著身體，沒有再說話，溫先生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抬頭仰望著天空的黑幕，低下頭歎了口氣，說：“我現在，唯一能幫他做的，就是幫他減輕痛楚，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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