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軍入侵第四天，布列斯特要塞。

  曾經敦實的城牆上布滿彈痕，到處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硫磺味，即便是老煙民吸上一口，也要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然而，比環境更糟糕的，是部隊的士氣。

  福明政委兩眼布滿血絲，看著士兵們疲憊麻木的堅守在陣地周圍，心中充滿了焦慮。

  從戰爭爆發開始，布列斯特要塞就仿佛被世界遺忘，再也沒有得到過任何指示和援助。

  戰士們可以接受，為祖國光榮戰死，但這種孤軍奮戰是否存在意義，犧牲又是否值得，是圍繞在每一個人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福明也沒有找到答案，但身為政委，他知道軍心絕不能渙散，他試著整理了下沙啞的嗓子，努力微笑著說道：

  “同誌們！唱個歌吧！德國人想來做客，我們應該更熱情點！”

  幾個士兵僵硬的轉過腦袋，投來一臉呆滯的目光。

  沒有人響應！

  福明政委的心直往下沉，接著，他又試了幾種辦法，還是沒有任何效果。

  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時，眼角餘光突然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拿著一把軍官手槍，動作敏捷的利用各種障礙物，飛快穿越著庭院，直奔他衝來。

  “危險！你在幹什麽？”

  福明政委脫口大喊道。

  小個子眨眼就衝到了跟前，他舉起右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道：

  “333團軍樂排士兵亞曆山大，我帶來了最新的軍區命令！”

  “什麽？？？我們跟軍區聯係上了？”

  福明政委瞪大了雙眼，滿臉都是難以置信，周圍的蘇軍士兵們聽到這句話，也瞬間來了精神，全都充滿希望的，緊緊盯著亞曆山大。

  亞曆山大抬起袖口，擦了擦臉上被掛破的血跡，說道：

  “不！跟軍區聯係不上！命令是米哈依爾中將，提前下達給維諾哥拉多夫中尉的，加夫裏洛夫少校一起看過後，讓我立即轉交給您！”

  米哈依爾中將？

  這個熟悉的名字，讓周圍的蘇軍士兵們開始沸騰，呆滯麻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人聲沸鼎般的議論聲。

  火箭炮、衝鋒槍、KV2坦克，要不是這些未雨綢繆的準備，布列斯特要塞不知還要流多少鮮血，而這一切改進的推動者米哈依爾，早已成為要塞守軍心目中的戰神。

  許多人甚至在偷偷議論，如果一開始就能像米哈依爾中將建議的那樣，繼續保持戒備，紅軍根本就不可能被德軍偷襲。

  正因為如此，當身處絕望的要塞士兵們，再次聽到米哈依爾的大名時，士氣瞬間就高漲起來。

  福明政委驚訝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費盡口舌都鼓動不起來的士氣，首長隻要亮一下名字，戰士們就自發嗷嗷叫了。

  他迫不及待的接過命令，仔細閱讀起來。

  須臾片刻之後，福明政委猛地抬起頭來，莫名震驚道：

  “突圍？米哈依爾同誌，竟然允許我們突圍？”

  突圍後撤，對於英美軍隊來說，就跟家常便飯一樣熟悉，可對於作風彪悍的蘇軍來說，卻是極其少見的。

  福明終於弄明白，加夫裏洛夫少校為何不跟自己電話說明，而非要讓亞曆山大冒著生命危險親自跑一趟，但凡類似這種重大命令，沒有書麵文件是很難讓人信服的!

  說曹操，曹操到！

  就在這時，指揮所的電話響了，正是北部要塞打來，福明政委拿起電話便問道：

  “加夫裏洛夫少校！你跟其他同誌商議過沒有？”

  “我們商議過，大家一致認為，通過三天的保衛戰，我們極大牽製了德軍行動。現在，要塞彈藥物資快要耗盡，邊境防線也被敵軍突破，再守下去失去意義。

  大家同意，執行米哈依爾中將的命令，現在，我們需要你的意見！”

  福明政委在要塞指揮部中的地位可謂非常重要，沒有他的同意，其他人就算商量好了，也不敢擅自行動。

  加夫裏洛夫少校說得沒錯，再打下的確沒有意義，米哈依爾中將也在命令中點明，這種撤退，是為了保存實力，隻有積蓄力量才能最後反擊。

  可對福明來說，為了保衛這座要塞，三天時間他們付出太多鮮血，太多熟悉的麵孔血灑疆場，讓他就這麽放棄，心裏上還真的很難邁過這個坎。

  福明政委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我……同意突圍！少校，你們的方案是怎樣的？”

  電話那頭停頓了下，顯然加夫裏洛夫沒想到福明政委會接受的這麽快，他趕緊整理下思路，說道：

  “我們決定今晚利用夜色，從北部要塞突圍，這裏有大片森林，可以掩護我們行動！所以，我需要你們，今晚悄悄向我集中。”

  “我讚同你們的方案！我補充一點，我將在今晚，提前一個小時，向南部方向組織佯攻，掩護你們突圍！”

  “什麽？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是的！請放心，我同意突圍方案。但是，我將和中部要塞的三千守軍留下來，繼續保衛要塞！”

  “你瘋了嗎？福明同誌，我提醒你，要塞已經不會得到任何援軍，留下來等待你們的，隻有毀滅！”

  “少校同誌！我也要提醒你，包圍要塞的德軍，有整整三個師，如果我們全部突圍，德軍勢必尾隨追擊，到時候，誰都走不掉，必須有人留下來，拖住敵人！”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福明甚至能聽到壓抑的哽咽聲，很難想象，像加夫裏洛夫這種百戰餘生的老兵，會流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

  過了許久，少校的聲音才再次響起，變得罕見的深沉有力：

  “第44步槍團少校加夫裏洛夫，向您致敬！一切為了祖國！”

  “第84步兵團政委福明，祝行動順利！一切為了祖國！”

  …………

  放下電話，福明政委關愛的看向亞曆山大，幫他整理了下淩亂的衣領：

  “回去告訴少校！晚上我會讓坦克手和炮手們去北部要塞集合，他們是寶貴的技術兵，一定要將他們帶出去！”

  亞曆山大早已淚流滿麵，攥著手槍的指頭微微顫抖：

  “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們在一起！”

  “不！孩子！”

  福明政委最後一次，伸手幫他整理了下淩亂的衣領，又慈愛的摸了摸亞曆山大的小腦瓜，然後接著說道：

  “你要活著出去！去明斯克，親口告訴米哈依爾將軍！布列斯特要塞沒有讓他失望，我們一直抵抗到最後！”

  …………

  送走亞曆山大，福明緩緩看向周圍的士兵們。

  這一次，大家的目光不再迷茫，福明的心中也不再迷茫，他拔出手槍，奮力嘶吼道：

  “同誌們！我們的血不會白流，讓曆史記住一切！一切為了祖國！”

  這一刻，中部堡壘的蘇軍士兵們群情激昂，舉槍怒吼道：

  “一切為了祖國！”

  “一切為了祖國！”

  “一切為了祖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