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線，矽晶芯片，重鋼鐵，電子工業，合成體，生化原件，傳感器，機械構型。混亂的符號，暴怒的數字靈魂。堅壁已然瘋狂了。

  以虛空結晶為載體的，她的人格意識已經被汙染，嚴格來說，她現在算是一種虛空生物。

  那些受她控製的元器件活化聚合成龐大的機體，在地麵上是翻滾的金屬流，漸漸凝聚出高可十丈，千麵百臂的類人上身，數千條電纜自背後延伸入實驗室的四壁，強烈的電火花在她的機體表麵迸射閃耀。

  試驗場的電力都被用來維持這金屬怪形，唯有她放射的光方能稍稍照亮地下寬闊的空間。黑暗如深岩，壓得人脊背酸痛，深處冷光爆裂處，傳來金屬摩擦的震鳴，如綿密不絕的春雷。

  偶戲師三人來此，正是麵對這樣一個敵手。

  榮絨臉色蒼白，“我找不到中控台在哪兒，可能在她身體壓住的地方。”

  “不必擔心，我已瞧見了。”偶戲師說話的語速越來越遲緩，“不好對付啊，還需入虛空一遭，斬了她的根由。”

  因為虛弱，邊寧幾乎再一次墜入昏迷，他知曉，偶戲師的意念快要沉寂，必須速戰速決。

  黑暗裏巨型機器的咆哮，隨之而來的是山頭一樣的鐵拳。

  轟——！！！

  實驗室的金屬基板發出泡沫板斷裂的劈啪聲，隨後是震蕩的呼嘯，煙塵與激波。整個鼓山都可以察覺到這道拳擊，造成了一次輕微的地震。

  “瞧好了。”偶戲師是這樣說的，雙手要帶人，他隻將地上的一枚螺絲釘踢過去。

  一枚螺絲釘。

  他像是往漆黑的水潭裏丟了一塊小石頭。

  常人絕想不到一枚螺絲釘能造成多大的害處，現在榮絨和邊寧可以目睹了，這枚細微的螺絲釘在被踢出去的一瞬間閃爍了一下，旋即，在一個短得叫人反應不過來的時間裏，遠處的百臂機械人忽然被強光照耀。

  偶戲師很及時而體貼得把榮絨和邊寧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免得他們目視這種強光而暈眩。

  沒有什麽巨大的響動，等濃鬱的光量子轉為熱能之後，試驗場裏再次昏暗下去，隻是比方才熱得多。

  邊寧和榮絨抬起頭，瞧見那金屬巨人隻餘下下半身躁動的各類元件，熔融白熾的金屬漿液順著表麵流淌，慢慢冷卻凝固。

  “這就解決了嗎？”榮絨呢喃道，“真厲害。”

  “我帶你去那中控台，你把她的數據刪除了，隻是隨後我要深入虛空去斬滅其根源，否則難免死灰複燃，我此去不知需要幾時才能歸來，你二人要小心慎重些。”

  堅壁正在嚐試複原機體，一刻不停地囂叫：“榮絨！叛徒！你如何對得起你的父親！榮先生當以你為恥！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麽人生的！你是黑島科技的繼承人！你在侵害公司財產！”

  並無人與她爭辯。

  偶戲師揮手在流淌的金屬元件裏打出一條通路，讓密匝匝的鐵條電線和金屬板如荊棘叢生的灌木林一樣，又如風吹過一樣抖索。

  他們一路行至核心機要的中控室，透過隔絕內外的觀察窗可見到意識掃描儀的導線自房間上方垂落，連接堅壁的頭部，她的軀體躺在實驗台上，似乎已無了聲息。

  榮絨一到此處，立即飛奔至中控台，啟動身份認證程序，重啟意識掃描器，清除緩存數據，刪除基礎備份。果真如她所說，隻需十五秒。

  隨著認證完成，中控室外湧動咆哮的金屬流轟然散作一地累贅雜物，不再有所動作。

  邊寧勉強出聲詢問：“這樣就行了嗎？她被殺死了嗎？”

  “她的流竄數據還在，但已經沒有活性，很快就會變成垃圾信息，但不能保證會不會出意外，理論上來說，她已經死了。”

  偶戲師打碎玻璃罩，將堅壁的軀體取出，割下她的頭顱，雙手托住，低聲導引虛空魔能開啟裂隙。

  堅壁緊閉的雙目忽得睜開，幽沉的射電自她眼中投放，在空地上打開一道漆黑的，閃爍的時空裂隙。偶戲師轉頭瞧了瞧邊寧和榮絨，“你們各自小心，我去去就回。”

  他動作幹脆而決斷，這便踏入裂隙中，裂隙也隨之閉合，來不及送去榮絨的一句祝福。

  邊寧靠坐在中控台旁，仰頭凝視著上方的意識掃描儀，精巧複雜的機器。

  如此爭分奪秒，命懸一線之後，此時又如此安靜。

  榮絨抱著膀子跪坐在他身旁，凝視著他燒焦的臂膊，“你還疼嗎？”

  “有些，更多的是酸麻。”

  “我帶你去把胳膊打印出來吧……”

  “來不及了，你這一路過來，就沒發現大樓裏的機器都被拆了嗎？現在有用的也就是這台害人的東西了。”邊寧哂笑了一聲，“這就當是我……的懲罰。說起來，堅壁為什麽不把這玩意拆了？那樣她不就沒有弱點了嗎？”

  榮絨也皺起眉，“確實，這有些說不通，實際上她隻需要把自己的意識盤保留好就可以了，沒必要……”

  “嗬嗬，很好笑不是嗎？”

  一枚從門外滾落進來的簡陋揚聲器忽然傳出熟悉的聲音，是堅壁。

  榮絨神情驚慌，“你沒死？不可能！”隨即她又舒了一口氣，“也對，這肯定是你殘留的數據，很快就會崩潰的。”

  邊寧的麵色沉重，“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個中控室是她故意搭建的，她的意識盤其實沒有受到影響。”

  “不……不，不會的……”榮絨情不自禁而呢喃，愈是去思考，愈覺得邊寧所言實在是極有可能，不由得焦慮憤怒起來，“蕭花伊！你出來！”

  中控室門口，金屬元件自行組裝起來，一台身長六尺的人形義體在半分鍾內組裝完成，隨即邁著颯爽的步伐大步走進室內，走到邊寧和榮絨身前，俯視著這一對青年人，“嘖嘖嘖嘖，多簡單的計謀，這就把那人騙走了，我本來還以為，你們隻會把我忘了，這樣我就可以一直潛伏在你們的網絡裏，但現在，我還是得出來把事情辦了。公司最痛恨叛徒，榮先生一直教誨我們，背叛公司就相當於背叛生命，背叛榮譽和家庭，背叛錢財和名利，背叛公司之人，不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您說是不是呢，尊敬的榮小姐？”

  “你不能殺我！我是公司的繼承人！”

  “當然！當然！隻要您還是公司的繼承人，我不會殺您的，也請您忘記我剛才的言語冒犯，畢竟做戲做全套不是嗎？那麽現在，我想請您指引我們廣大公司的子女逃離這個可悲的地方。”

  “沒問題，你們都要聽我的。”榮絨臉色緊繃，慢慢站起來，又一次是大資產者女兒的傲慢。

  “好，榮小姐，為您是從，不過，還有一件事，請您殺了這個人。”冷峻的拚接義體指向坐在地上的邊寧，“殺了他，證明您對這些作亂的，危害公共安全，擾亂社會治安，貽害無窮的自由派亂民並無憐憫之情。否則您是否還有資格領導我們，就需要再行商榷了。”

  堅壁取來一根削尖的金屬棒，將其雙手呈遞，等榮絨將之拿起，就可以一下了結自由派戰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