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五章 惡棍與天使

  張振東見自己被那兩個孩子看到，也就懶得再隱藏，直接走了過去。

  不過距離孩子還有五米遠的時候，他就停下來，盤腿坐在泥濘中，有氣無力的佝僂著背脊，看著他們。因為他不敢走太近，害怕自己的樣子會嚇到他們。

  孰料，這兩個孩子似乎是吃苦吃慣了的，人命賤，所以看到張振東都沒有太過緊張，即便是有些害怕他血糊糊的樣子，可他們也沒有大喊大叫。

  特別是那小蘭，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忌憚的看了屋裏一眼，手放在嘴邊，壓低聲音問：“喂，那個人，你是人還是鬼呀？”

  “你都說我是那個人了，難道我還是鬼嗎？”張振東卷起袖子，用手指頭插了下頭發，阻止雨水落到眼睛裏。

  “你是人……”小蘭好奇的走到張振東麵前。

  “嗯。”張振東原本在看她的飯，可抬頭隻看了她一眼就忽然想到了李莎子，於是渾身一顫，似乎被毒蛇咬了一口，悶哼一聲，又忌憚的低下頭去。

  “你為什麽不抬起頭來呢？還有，你長得挺好看的，怎麽變成這個鬼樣子了？”小蘭有些好奇。因為他覺得張振東不是一般人，雖然身上很狼狽，但臉龐很白淨，膚色比女人還好。衣服也很不錯。

  “要你管！死丫頭。”張振東心中苦澀萬分，莫名的生出一絲戾氣。

  “你是外麵來的？”小蘭卻也不生氣，而是蹲下來，硬要看到他的臉。

  “是啊，死丫頭。”張振東粗暴的瞪了她一眼。

  “你的衣服好爛，是沒有錢了嗎？”

  張振東要崩潰了，這個小蘭似乎極其有耐心。就算自己表現出了不待見的模樣，她也因為好奇和善良而問來問去的。所以張振東的回答，仍舊是簡單粗暴：“你說呢？”

  “看來你是真的沒有錢了……要不然，長這麽好看的人，怎麽會這麽慘？並且你的衣服原本不錯哦。”小蘭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通，仿佛是自言自語。然後她回去，把碗放在門檻兒上，又走回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卷錢給張振東。

  那一卷麵值一塊、五塊的錢，有一大坨，用橡皮筋纏著，看的張振東一愣：“你們好像很窮吧？可你怎麽會這麽有錢？”

  “這段時間，打針吃藥都是我自己去的，醫生說我會死。所以我就懶得浪費錢，把錢攢起來，準備悄悄藏在爹的鞋子裏，然後，等我死了，爹也就有零花錢偷偷去買酒喝了。”小蘭談到自己會死的時候，表情仍舊是那麽平淡，那麽的無所謂。

  她甚至還嘻嘻一笑，把錢朝張振東遞了遞。“我的那些媽媽，太小氣了，肯定不會給你衣服穿，也不會給你飯吃。你拿著錢去對麵那戶人家買衣服，還能借宿一宿。對麵那一家人特別貪財。”

  張振東瞳孔放大，這個時候他才發現眼前的這位小姑娘，根本就不漂亮，可是她似乎仍然很美。並且，隻是一個刹那，她那孱弱的如同螢火蟲的身體似乎也開始發光了。

  那光，是如此的潔白，如此的溫暖，如此的明亮，如此的純潔。

  跟他張振東的黑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得他如同被火燒身，渾身一哆嗦，絲毫不敢接觸她的眼睛。隻是忽然把她的錢接過來，又遠遠的扔掉：“死丫頭，滾開，老子不要你的錢。”

  “沒有錢怎麽行呢？村子裏的人，可是很市儈的。我看你不像是普通人，一定是要麵子，不願意接受我這死丫頭的幫助吧。”小姑娘隻是微微一驚，但仍舊沒生氣，走過去，把錢撿回來，又遞給張振東。

  並且她很善解人意，在她看來，張振東最起碼也是個成功的商人。

  可能是他經商失敗了，所以才會落魄撂倒到這個地步。

  然後為了尊嚴，而不要自己的錢。

  “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張振東忽然抬頭看著她，臉上的水，流淌成了小溪。仿佛是淚，但更像是雨。“我現在隻有被人罵，被打，被拒之門外，心裏才會爽。要不，你打我吧？來，你踩我幾腳。就衝這裏來……”

  張振東瘋狂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這一下，小蘭嚇呆了，臉龐更加慘白。然後捂著嘴，眼看著就要哭了。

  張振東一驚，用力的砸了砸自己的腦袋，心中咆哮著：“我這是幹什麽？就算是要用別人對我的惡意來自我贖罪，也不該傷害這孩子的善心才是！她們何錯之有？”

  這樣一想，張振東似乎又平複了自己的心魔，指了指被小姑娘放在門口的那碗飯。

  “我不要錢，我要吃你的飯。”

  他的確是餓的要死，就算靈魂拒絕食物，想要一頭撞死在地上。可肉身卻是離不開它。

  “啊，好，好吧……”小蘭看張振東變得和氣了，沒有剛才那麽恐怖了，就立刻鬆了口氣。噠噠噠，如同一匹小良駒跑回去把飯端了過來。

  張振東餓急眼了，直接一把搶過來，扔掉筷子，就用手抓，往嘴裏塞，五秒鍾，吃了個幹幹淨淨。

  不過當他放下碗的時候，看了一眼小蘭，卻是渾身一顫，臉龐微紅的問：“我吃了你的晚飯，你怎麽辦？”

  “我？我沒事啦，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哪有什麽食欲……其實我剛才還在擔心，你會不會被我傳染……”小蘭的話，使得顧小天心中又難受起來：老天，你這是什麽意思？在我要贖罪，要放棄自己的時候，你又把一個天使送到我麵前？這是成心要膈應我嗎？

  “小蘭是吧？別擔心，你的病，不傳染……”

  張振東歎息道，始終不敢和她的眼睛對視。

  “你怎麽知道我的病 不會傳染？她們都說會傳染的。”小蘭關心的看著張振東。

  “我說不會就不會！死丫頭，別以為我吃了你的飯，就要感激你！好了，我困了，有沒有一個幹的地方，讓老子休息一宿。老子不想去求別人了！”麵對這少女的善良，張振東著實崩潰，都開始語無倫次了。她越善良，他就越是覺得自己罪惡深重。

  “我媽媽們不會允許……哦，倒是有個幹燥的地方。你跟我來……”這個時候，小蘭一轉身，就看到弟弟站在自己身後：“弟弟，你過來幹什麽？別淋雨，快回去。”

  “我也把飯給他吃。”弟弟眼巴巴的看著張振東，充滿同情。

  “呃……”張振東眼眶一熱，垂下頭去。

  現在可好，兩個天使！老天，你不知道我現在是魔鬼嗎？身為魔鬼的我，是最討厭天使的了！

  “要給就給，別磨嘰，拿來啊！不就是一碗飯麽？我不會感激你們的！”瞬間，張振東簡單粗暴的招招手。小男孩兒卻是沒有那麽大的勇氣麵對粗暴的張振東，而是把碗給姐姐。然後小蘭又微笑著遞給張振東。

  張振東又吃了一碗飯之後。小蘭和弟弟就悄悄的帶著張振東，繞到房子後麵。在那裏有個老式的磨坊。

  不過石磨房旁邊，就是驢蓬，正此時，一股騷 味鋪麵而來。小蘭愧疚的說：“這裏倒是幹燥，但卻有一頭驢。”

  “驢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也是我的同類，老子還怕了它不成？”張振東用稻草，戳著牙齒很不在乎的冷哼道。

  “你居然說自己是驢？”小蘭掩口一笑。

  “你笑個屁。你懂個屁！”張振東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然後直接走進驢蓬，把那頭已經懷 孕的毛驢給趕跑，他自己躺在母驢的稻草上。

  “嘿嘿，有意思，連懷 孕的毛驢你都要欺負。張振東啊張振東，你是鐵了心思的要當一個大壞蛋了嗎？不過做壞蛋似乎也不錯，壞蛋不需要顧及太多東西！壞蛋不怕黑暗，肮髒，邪惡！更何況，你已經不是人了。還在乎什麽好與壞？”躺在母驢的稻草堆上，張振東閉著眼睛，心裏冒出這番領悟來……

  “你們不要走了！今晚就在這兒給老子做伴。小丫頭，過來，睡這裏！小弟弟你也來！”感覺到小蘭和弟弟要走。張振東終歸是無法變成大惡人，心裏一絲感激湧現。所以起身喊道。

  “你怎麽會有這個想法呢？讓我們給你做伴？”小蘭回頭，好奇的看著張振東。

  “老子孤單，寂寞，冷！老子受傷了，需要陪伴好不？來不來？不來算逑！”張振東抓了一把稻草，放在自己的身上，瞬間，他似乎真把自己當成驢了。

  小蘭掩口一笑，忽然又恍惚起來，歪著腦袋，審視著張振東：“其實吧，我從看你的第一眼開始，就被你吸引到了。你看起來很可怕，但身上總有股很迷人的味道。這個味道，說不清楚，就像我爸爸，因為窮而變得撂倒，撂倒到極致就開始犯渾。可麵對大事，他又會很清醒，很有原則……怎麽說呢，你像壞人，又不是壞人，和我爸很像。”

  “可惡啊！老子是要做大壞蛋的！不需要天使的光芒照耀。照耀你大爺啊！馬蛋的……”被一個小姑娘看穿，這絕對不是美好的經曆！

  想他張振東盡全力的偽裝自己，要變成一個超級大惡人，就是想要人人都罵他，甚至打他，如此，也算是一種自我贖罪。

  可是遇到個小蘭，張振東覺得自己要完蛋了！

  想要通過別人的幫助來贖罪，那是沒有可能的了。

  搖了搖頭，張振東招了招手：“所以，就衝你對我的感覺特別，今晚你們就要留下來陪老子過夜。還愣著幹什麽？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