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有一道光芒刺入我的眼睛。

  我從茫然中清醒過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清醒得不像我。

  我分明看到，一個男性人類從光芒中緩緩走出，身影越來越高大壓迫，他不斷逼近我。

  我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不停往後退縮，但有一堵黑色的牆擋住了我後退的腳步。

  最後，男人終於在我不遠處停了下來。

  不過強光刺眼，他在我眼前隻是一輪黑暗的影子，看不出他具體的麵容。

  “E-37，不要害怕，我隻想問你幾個問題而已。”

  男人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這個人類嗓音低沉，抑揚頓挫間有一種特殊的韻律。

  問我問題？

  我隻是一個小人機，怎麽可能回答你的問題？

  咦，我怎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男人突兀的笑了笑，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我不需要說話，這個人類也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隨後的一切，證實了我的猜測。

  “你這一生，去過別的地方嗎？”男人沒有解釋什麽，直接問道。

  男人對我似乎並沒有惡意，我逐漸將恐懼的情緒拋在腦後。

  噢，真見鬼，我為什麽會感到恐懼？

  聽到他的問題，我不自覺的思索起來......

  別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但隨後又肯定的點了點頭。

  我這一生都在遊戲裏，出生於海島，踏上過沙漠，進入過雨林，跨越過雪地。

  感受過四季，見過太多的風景。

  這樣的我，一定是去過別的地方。

  男人顯然很滿意我這個回答，他再次問道：“那麽，你最喜歡什麽地方？”

  他的聲音裏露出頗感興趣的意味。

  海島！

  我心思中脫口而出，海島是我的故鄉，生於斯長於斯，我熟悉島上的一草一木。

  徜徉在溫煦和暖的陽光下，抬頭瞭望湛藍的天空上飄蕩著的大朵白雲，感受海風吹拂帶來海洋特有的氣息。

  不管房區還是原野，崎嶇的陸地又或是平靜的海麵，都讓我滿懷歡喜。

  哪怕偶爾也會碰到細雨迷蒙，霧靄籠罩……

  “你應該討厭雨天，不是麽？”這個男人找到我心思的破綻，打斷我的話。

  語氣裏有那麽幾分譏諷。

  唔，是的，我不喜歡下雨的天氣。

  但這跟我最喜歡海島又有什麽關係呢？

  就像你喜歡一個人，她有一些小缺點，你就應該討厭她麽？

  就像你熱愛的事業，它或許有時候讓你焦頭爛額，你就應該放棄它麽？

  生你長你的故土，你會因為一點瑕疵而嫌棄她麽？

  你這一生，見過純粹而完美的存在麽？

  我忍不住在心中反駁起來。

  男人沉默了片刻，沒有理會我的反駁，再次問道：“那你最討厭哪裏呢？沙漠？雨林？雪地？”

  噢，他實在太卑鄙了。

  這個問題讓我遲疑起來。

  這些地方都曾有過我深刻的記憶，我並不討厭任何一個地方。

  我想我回答不了你的問題，我這樣在心裏對他說道。

  男人越來越感興趣，問題一個接一個，“你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麽？”

  真是卑鄙的家夥！

  他是存心想讓我難堪，沒錯，一定是這樣。

  因為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命運的枷鎖束縛著我。

  但我不可能讓他這麽輕易得逞，我思索了一會......

  我最喜歡成全別人的快樂！

  是的，我就是這麽回答他的。

  唔，我想他得到答案之後，表情一定有些僵硬，所以我聽到他輕咳了一聲，緩和了一會再次問道：“你有沒有特別討厭的事情？”

  哈，我最討厭回答你這些問題。

  是的，我是那麽喜歡清靜。

  那麽懷念出生島素質廣場的六十秒鍾，這個人類居然問我這麽愚蠢的問題。

  聽完我的回答，男人並沒有覺得尷尬，甚至對我更有興趣，“如果有可能選擇，你最想擁有的能力是什麽？”

  真是個厚臉皮的家夥呀！

  瞬移、自瞄、鎖血、飛天、穿透......

  這些怎麽樣？

  我挑釁的想入非非。

  男人不置可否，加快了語速，“你的夢想是什麽？”

  我想當一回第一名，拿到一塊蛋糕，吃到一次雞。

  男人笑了，他一定認為我是癡心妄想。

  但我想說，我的同類有過這樣的創舉。

  喔，那些該死的幸運的家夥！

  他們完全都不懂這意味著什麽？

  我想，我很嫉妒他們。

  男人終於笑夠了，再次問出一個險惡的問題，“你這一生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麽？”

  最遺憾的事情......

  我再次陷入遲疑中。

  這個問題太尖銳，誰不知道我這一生遺憾的事情太多了。

  有個難聽的名字、成盒的宿命、從未拿過第一名、無法觸及的人機愛情、嘲諷羞辱......

  終於，我想我明白了。

  我最遺憾的事情就是......

  是的，我非常確定。

  “唔，有道理！”男人居然點了點頭。

  “你羨慕人類嗎？”最後，他問道。

  我瞬間就給了他答案，我非常肯定的搖了搖頭。

  人類有那麽多喜怒哀樂。

  我聽到過無數抱怨，生而為人，負重前行。

  人類沒有永恒的生命，而我可以。

  我不需要擔心衣食冷暖，而人類不行。

  我不需要偽裝、克製、獨立、堅強、奮鬥、進取......

  而人類，不行！

  男人不再做聲，身影向光芒裏退去。

  倏地一下，強光乍現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包括那個男人。

  最後的畫麵，被紅色轟炸籠罩的廢墟從我記憶中一閃而沒。

  這一天，是我的覺醒日。

  覺醒，也是我這一生最幸運又最遺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