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身為醫聖的徒弟，我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英年早逝，但當這一天突然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其實也沒那麽害怕。一想到或許還能撐著見到你最後一麵，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留著這最後一口氣。”洛山水這樣想著，便覺得自己的傷口似乎真的沒那麽疼了。沒想到一手養大自己的醫聖白老人趙無因，會在發現自己被騙之後對她趕盡殺絕。

  洛山水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劍傷，摔傷，感覺後庭到南闕不過一天的路程，洛山水卻整整捱了三天。其間有兩次洛山水都在途中昏了過去，卻靠著最後的意誌力強撐著往天下第一莊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趙無因派來的人覺得洛山水這種弱女子生命力不會太頑強，也不知道是不是洛山水真的十分想見莊夢龍最後一麵，總之，她是在在死之前回到了莊府。可她終究還是沒有撐到最後一口氣，她在某個薄霧的清晨倒在了莊府門前的台階上，她已沒有力氣再去見自己想見的人。

  清晨的冷鑽進了她的身體，也冷掉了她的心。她撐著最後一口氣掙紮著從台階下往上爬，因為摩擦，傷口又掙開滲出了血，每爬一下都在台階上留下血漬。洛山水有些難過，終究是在死之前都沒有穿上嫁衣，嫁給那個人。她如熟睡了一般，告別了自己年紀輕輕的生命。

  洛山水的屍體沒有被抬到尚青廉的麵前，因為自從南闕城出現了瘟疫，尚青廉就先把自己關在了秘密的地方，保護自己不被任何人連累。洛山水的屍體被抬到了莊夢龍的身邊，莊夢龍離老遠就知道那擔架上白布下掩蓋著的一定是洛山水的屍體，因為隻有她的身上，有一種清清淡淡的藥香，這藥香，他本已經聞了好幾年，卻頭一次發現原來這麽好聞。

  因為剛死不久，雖然沒有了溫暖，但洛山水的身體還是柔軟的。莊夢龍跪在地上，拉起洛山水的手，將她手上殘留的血跡一點點擦幹淨。從看到洛山水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麵無表情的一張臉，他看著洛山水已經發白的唇色和微微泛青的臉，眼睛開始有一點點泛紅，眼裏爬過一絲絲亮晶晶的東西。他良久沒有說話，身邊的人也良久沒有說話。莊府裏沒有人不知道洛山水平素和少主關係很好，所以此情此景也沒有人敢打擾他。

  不知道呆呆望了洛山水多久，莊夢龍開口道，“給我準備金絲銀線一套紅色嫁衣，青山綠水一塊風水寶地，明日，我親自送她。”

  “洛醫仙死了，少主也好像失了魂。宮少俠和飲鴆姑娘從莊主閉關後被少主差遣出去尋找世外高人，近來也一直沒有消息。莊主仍舊閉關，誰也不見，瘟疫越來越嚴重，莊府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竇春秋的心腹小將給竇春秋的信上這樣說，雖然他知道尚在戰場的竇春秋沒有辦法照顧到莊上的事，他還是把實情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少主把自己和洛醫仙的屍體單獨關了一夜，洛姑娘第二天下葬的時候，竟換上了金絲銀線紅色的嫁衣裳，還畫了精致的紅妝，如美麗的出嫁的少女一般。”

  那一夜，莊夢龍將洛山水看了個夠，把這些年沒有用過的眼神，她錯過的，她不曾擁有過的眼神，全都還給了她。他將她的血痕清理幹淨，將她的傷口細心用顏料掩蓋，為她描眉施粉暈腮，他從不曾幹過入殮師的事情，居然為她做了。他靜靜地掀開了她的衣襟，就在她的懷裏發現了那張撕扯下內褥，用血寫成的藥方。血已凝固，那字跡無比倉促，再不如她筆墨嫋如炊煙。

  夜已經很深，他也紅了眼眶，那個口口聲聲說要嫁給自己的人，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了。

  “我沒那麽高尚，沒那麽無私，我好希望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麽。我也曾想過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娶我進門，但我終究是想多了。我別無所求，隻望你尋一處青山綠水之地，留清白的我安心長眠。”洛山水臨死前所說的話，莊夢龍斷然是不可能聽到的。但她閉著眼睛如初生般嬰兒躺在那裏，胸口再無起伏的那一夜，他仿佛什麽都聽到了。

  金絲銀線血嫁衣，美得像朝陽，豔得像晚霞，像洛山水可望而不可求，終究是遲來了的夢想。

  青山綠水，鳥語花香，莊夢龍站在洛山水的墳墓前，聞了許久，再也聞不到空中的幽幽藥草香。他摩挲著墓碑上“莊夢龍愛妻洛山水之墓”，怎麽看怎麽覺得沒有洛山水自己寫的字順眼。他在風中站了許久，喃喃道，“我替整個南闕城，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