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在漆黑的房簷上留下一抹光澤，從遠處看上去，比平日裏白雪覆蓋的龍曆院更有特色。古老而不頹靡的味道在空氣裏飄散，幽幽暗暗的長廊裏遊蕩著穿長衫的男人的影子，巴波利特提著一小爐焚香往裏屋走進，黃裏透藍的花瓣零零散散灑向他的肩頭。

  悠揚婉轉的琴聲隨著巴波利特的人影移動，平靜的池塘不知為何泛起了波瀾。他站定在長廊一角遠遠的看著池塘，那裏疊著剛洗好的織著紅綢緞的衣服和已經有些枯萎的霜降草莖——回廊四四方方的籠罩著幽閉，頭頂上的天空也看不到雲層，不知道為何，巴波利特的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令人疑惑的孤獨。

  他索性放下香爐，坐在地板上安靜的發呆。他有時候會變得像一塊石頭，自從弟弟巴爾離開以後，就很少又東西能夠打動自己，那種初出茅廬的熱血和感情已經淡然到不想再去回味，但是......

  “你恨他嗎？”

  一滴冰涼的露水滴落在巴波利特的鼻尖，令他恍惚的神韻一下子回到現實。他背過半張臉看向悄無聲息的人影，艾澤尼斯穿著樸素的黑色羽裳，抱著另一件豔紅的長袍站在巴波利特身後。

  巴波利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指著艾澤尼斯懷裏的衣裳問道：“還留著？”

  “還留著。”

  艾澤尼斯苦澀的笑容藏在陰影背後。

  “本來想著要燒掉，但終究舍不得......我每天都替他們拂塵。”

  “哎。”

  巴波利特長歎一聲，緩慢的從地上站起來。

  他的瞳孔倒映著龍曆院曆經百年的風雪，還有春暖花開時刺破蒼穹的陽光，但如今逐漸融化的冰霜，卻沒有帶來他所熟悉的溫暖，鐵一般的寒冷，在龍曆院肆無忌憚的流竄。

  這種怪異的天氣已經持續了有一段時間。

  “巴波利特。”

  艾澤尼斯的手指慢慢搭上巴波利特的肩頭。

  “我在這深院裏呆得足夠久了，我想我已經準備好繼續前進。”

  她說著，嘴角的寒氣有些粘稠的沾上她的嘴角，濕潤而又淡雅的桂花香氣逐漸湊近巴波利特的耳朵，艾澤尼斯在片刻的遲疑後開口問到：“陽炎是否已經降臨？”

  聽到這話，巴波利特的眼皮有些抽搐。

  也許是自然感受，也許是從某個龍曆院成員口中打聽得知，但有關“陽炎”與“天罰”的猜忌已經遍布龍曆院各個角落。哪怕是陰溝裏的老鼠，也會因為刺眼的光而停止活動......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巴波利特......把奧鑫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巴波利特沉默了數秒，他並沒有出聲，而是提著香爐往書房的方向走去，艾澤尼斯也沒有繼續搭話，將手裏的紅衫平整的放在長廊上，隨即跟了出去。

  巴波利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前頭，艾澤尼斯則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在兩人快到抵達書房前院的時候，巴波利特突然開口了。

  “從我進入龍曆院到坐上院長的位置，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個人早已跟調查團毫無瓜葛，但迫於研究需要，直到兩年前我還一直徘徊在新大陸與舊大陸之間。”

  “當時對於幾近飽和的研究成果，我們的調查成員已經不再滿足，而新大陸出現的數量繁多的怪物則剛好填補了這一空缺......換句話說，即便是作為院長的我，擁有的權力也是有限的，對新大陸的調查在暗地裏進行，這時所有高層一致通過的決定。”

  巴波利特走到書房的門口，卻沒有推開書房的大門，而是在牆壁上不斷摸索著，突然，巴波利特的右手摁住了一枚凹陷的磚塊，一扇活動門頓時從雪地裏彈了起來。

  “進去吧。”

  巴波利特放出自己的導蟲，同時取下了入口處點亮的煤油燈，於是帶著艾澤尼斯慢慢往地下深處走去。從外邊看，這個地窖底下幾乎一片漆黑，從看到這個地方開始，艾澤尼斯的神經就不由自主的繃緊了，好像被某種看不到的東西吸引。

  她想都沒想就直接跟著巴波利特進入地窖，而當她的右腳從地表踏入黑暗的一瞬間，身後的活動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隨即而來一股灼熱的風，原本漆黑一片的地窖恍然間亮了起來。

  腳下是一條螺旋階梯，巴波利特仍然是走在前頭，她好像並不著急，艾澤尼斯的眼神也開始打量這座地窖的構造。

  “事先申明，在我參加新大陸的調查工作的時候，並沒有真的認識奧鑫，隻是通過弟弟巴爾了解到有這麽一個人而已。我並不知道他去了月辰，也壓根沒聽說過你，至少在那個時候，我還認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是正確的。”

  “你們做了什麽？”

  階梯末端，巴波利特突然停了下來，而艾澤尼斯也在這個時候，踩到了某個硬邦邦的東西。她低頭定神一看，居然是一枚破損的好似某種彈藥的碎片。

  “我們與古龍研究所合作，想要找出潛藏在世界某處，被稱為‘陸上最強’怪物的鏖魔，當時我們的研究資料有限，僅僅隻是知道這種怪物會對熱能產生劇烈的反應。”

  “古龍研究所堅持認為鏖魔一直藏在由蜘蛛火山深處，而我們龍曆院則在新大陸發現了類似鏖魔活動的痕跡。沒有獵人公會的支持，僅靠自由獵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對兩個地方進行深入探查的，於是，我們決定撇開公會，動用特殊手段將鏖魔逼出老巢。”

  艾澤尼斯的瞳孔逐漸放大，她看到陰影在巴波利特的眼角蔓延，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愧疚、失望和懊惱，但卻如鋼鐵一般堅決。

  “我們在由蜘蛛火山口和新大陸冰原兩處投放了大量的......炸藥。”

  “炸藥？”

  艾澤尼斯竄到巴波利特跟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

  “你是說，在冰原的那場爆炸，那場煉獄是你們造成的！？”

  巴波利特盯著艾澤尼斯的眼睛沒有說話，但艾澤尼斯已然知道了答案。

  “事實證明，鏖魔並沒有進入新大陸，而是一直潛伏在由蜘蛛境內。但是我們在新大陸找到的痕跡也並非空穴來風，那場爆炸，將某個沉睡的怪物徹底驚醒了。”

  “沉睡的怪物？”

  巴波利特摘下艾澤尼斯的手，繼續往裏屋走去——這裏的空間不大，卻很擁擠，每一個角落都堆滿了書籍和資料，很大一部分都已經泛黃或者發黑，還有一部分留下燒焦的痕跡，隻剩下很小一部分或者留有一半......看來龍曆院為了掩蓋自己的過失費了很大一番功夫，可惜準備的資料實在是太龐大了。

  “自從奧鑫進入龍曆院以來，一直在調查月辰那場大火的起因，但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吵醒了一個不得了的怪物，也正是那頭怪物，帶來了摧毀月辰的‘天罰’，將駐地變作一片火海。”

  “當我知道你就是來自月辰的幸存者，而且渾身大麵積燒傷的時候，我就一直感到害怕，那種內疚與自責，讓我坐立難安......這也許就是對我的懲罰，我們已經......越過了某條絕對不能越過的紅線。”

  “這是我所犯下的罪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