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會有人相信這世間還有這番景象。

  巨大的冰錐懸掛在天頂上，寒風就圍繞著冰錐形成小旋風，穿過縫隙時發出嗚嗚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女人的哭聲。獵人腳下的冰是透明的，似乎還有另外一個空間，僅有一紙之隔。

  那裏盛開著繁茂的寒棘草，還有流水從草根間流過，水流很緩，卻沒有因為空氣的寒冷而凍結，人影能夠倒映在水麵，並隨同水花一起不知流向何方。

  “這裏到底是......”

  “多麽美妙的構造......這簡直是自然的傑作！”

  巴爾激動的將耳朵貼在冰牆上，他能從牆體裏聽到些許聲音，這說明冰層並不是完全密封的。他一邊聽著聲音，一邊小步移動著，讓耳朵裏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停下”

  巴爾還沒走幾步，雷歐突然大吼著製止了他，還沒等巴爾反應過來，雷歐卻迅速將他從牆上拽走了。

  “喂！你幹什麽！”

  “小聲點，巴爾。”

  劍術大師也慢慢湊了過來，他拍了拍巴爾的肩膀，示意巴爾往自己剛剛緊貼的那麵冰牆上仔細看。

  隻見那裏密密麻麻分布著許多小坑洞，在三五個坑洞之後，還會有一些類似抓痕的痕跡留在上邊，剛才巴爾的臉緊貼著冰麵，所以沒能注意到。

  這些坑洞實在是很奇怪，它們很淺，數量卻很多，在這麵完整的冰牆上顯得極不協調。巴爾像是想到了什麽，肩膀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將臉往前邊湊了湊，仔細端詳著由下而上不斷延伸的坑窪。

  突然，他的雙眼逐漸眯成了一條縫，腳步有些慌亂的往後倒退，嘴裏喃喃自語的說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巴爾認識這種痕跡，事實上，在場的三人對它都很熟悉。

  這是銀猴的足跡。

  銀猴是生活在冰原表麵的小型生物，它們隻會出現在靠近溫泉、氣候穩定的地方，絕不可能進入聚魔之地。而且，銀猴雖然具有挖洞和埋藏食物的天性，但這裏可是距離地表數千尺的冰窟，再怎麽誇張，都不可能會有銀猴能夠抵達這麽深的洞穴。

  所以隻能導出一個結果。

  “這個冰窟......原本是地表的一部分？”

  三名獵人驚訝的望著四周，存在縫隙的牆壁，透明的地麵以及生長在冰層下的寒棘草，這裏的一切，都是在整個冰窟形成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而在某一年，地麵不知因為何種原因塌陷，堆積的冰雪如海浪般吞沒了原有的洞穴，將一個完整的、嶄新的空間藏在了原有的空間裏。

  “那是什麽？”

  劍術大師緩緩的摘下自己的頭盔，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在那條聯通他們來路的縫隙左邊，有什麽東西被卡在巨大的冰塊中間。

  那是一麵純白色的旗幟，而它現在卻滿是灰塵，在冰牆間的夾縫中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上邊斑駁的條紋和旗幟邊沿破損的金邊，不過隻露出了冰山一角。

  劍術大師雙手拽住旗幟，用力想要將它抽出夾縫，然而被結成冰塊的旗幟早已和冰牆融為一體，任憑他怎麽推拉都休想拽出分毫。劍術大師索性抽出剖刀往冰牆上砸，堅硬的刀柄在藍冰上砸出東倒西歪的坑窪，那旗幟仍是紋絲不動。

  突然，劍術大師一個不小心，刀柄使勁砸中了那麵凍得僵硬的旗幟，於是旗幟成塊狀炸了個四分五裂，好幾塊碎片蹦到獵人的臉上打得生疼。劍術大師連忙後退了幾步，那些包含著旗幟碎片的冰碴子才像骰子一樣滾落滿地。

  其中一塊碎片滾落到雷歐腳邊，他將那塊碎片拿到手中仔細觀察——這很顯然是旗幟中心印有圖案的部分，上邊流線型的銀色絲邊即便經曆了多年的風寒仍然鮮麗耀眼，就像北山之上連綿不斷的山風。

  銀白色的花紋看得雷歐的眼睛發脹，他越發覺得這個圖案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碎片零零散散的不能再湊整，他隻能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回憶。然而劍術大師卻在這時候走過來拿走了他手裏的那塊碎片，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小，嘴角微微顫抖像是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確定的將到嘴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這是第五期團的標誌。”

  巴爾突然衝著二人說到，接著展示出他剛剛撿到的一枚旗幟碎片，上邊的白風圖案，一下子衝醒了雷歐的腦袋。

  “這是我們的標誌。”

  三人不約而同的抬起頭，在那枚旗幟卡住的冰牆上端，黝黑的影子隱隱約約的顯現出來，巨大，偉岸，竟覆蓋了一整座冰牆。

  “老天爺啊......”

  “這他媽的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居然是他媽的一整艘該死的破冰船？！！！”

  在這麵冰牆中長眠的不是別的，正是一艘掛著第五期團白風旗幟的破冰船。這艘船船體，以相當怪異的姿勢保存在冰天雪地之下，整艘船從從桅杆終端開始被攔腰截斷，筆直的一條切口，毫不拖泥帶水，船頭和船尾同時向上翹起，造型像是從水中一躍而起的海龍。

  船身還保留著很久遠的黑漆，看模樣已經這東西的年代已經超過二十年。

  船艙裏的貨物傾瀉而出，有破損的木箱連同貨物一起被冰封得嚴嚴實實，辣椒、洋蔥、火藥以及像是羊毛織的毯子，這艘船上配備了食品以及武器等一切開拓用物資。

  船首右側靠近獵人的一麵用黃色的油漆赫然寫著“十三號”的字樣，除了被石頭和風寒磨去的痕跡外，幾乎沒有任何損傷。

  雖然這艘船被封存在冰牆內測，但劍術大師仍然通過自己明銳的觀察力和獨到的視角發現了分布在甲板上的蛛絲馬跡，猩紅色的液體，凝固的粉紅色結晶塊，那絕對是血跡。

  “這恐怕是辰年四月出發的遠征船之一。”

  劍術大師向著船體慢慢走近，他用手撫摸著冰冷的牆體，眼角流露柔光喃喃自語。

  “那時候，調查團第一次發現了冰咒龍的存在，它隨著龐大氣候群的轉移來到冰原，卻不知道根本原因為何，於是調查團為了查明真相，派遣了當時的第五期團組成遠征軍前往冰原做深入調查。”

  “被派遣前往冰原的主要人員大多是調查團的研究者，以及當時的蒼藍星獵人白風和同屬於第五期團的獵人頭牌。很遺憾我並不在其列，但是我參加了當時調配物資的工作，並親自監督第四期團將物資搬運上船。”

  “通過海路往冰原進發的破冰船一共十五艘，它們的任務僅僅是將物資供應到月辰駐地，並將船上的獵人帶到海角附近，但是當時平安回來的卻隻有十四艘船，編號為十三號的破冰船連同八名調查團研究員，以及第五期團獵人，綽號“風錘”的赫爾默茲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總司令派人搜尋了好幾個月都沒有結果，這件事也能作為普通的意外沉船事故不了了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劍術大師一拳打在冰槍上，合在一起的牙齒幾乎能蹭出火花。

  “才不是什麽沉船事故！”

  “那個，大師，很抱歉在這種時候打斷你，但是你們不覺得這個天花有些奇怪嗎？”

  巴爾指了指頭頂上的冰麵，和剛來時一樣，那裏一如既往的布滿了冰棘......

  “等等！”

  劍術大師斜眼盯著那些冰棘愣了一會兒，嗓子裏突然發出宛如雷鳴般的低吼聲，他用手遮住從四麵八方透來的光，終於看清楚了在所謂的冰棘之下龐大的陰影。

  “冰咒龍！”

  無數的淡藍色冰棘向下垂落，形成密不透風的刺牆，然而那那裏是什麽冰棘，分明是從牆體中延伸出來的倒刺，這倒刺的本體就沉睡在冰牆之中，那是它翅膀上的結晶而已。

  順著翅膀、前肢再到脖頸的順序，獵人終於找到了冰咒龍的頭顱，它雙眼緊閉，很難判斷生死，但仍然保持著一副猙獰的模樣，銳利的牙齒刺穿了一句已經化作骸骨的屍首，有密集的冰花環繞骸骨四周。

  那骸骨的肩峰與肩胛骨異常發達，上臂骨骼的橫切麵足足比小臂的橫切麵大了近二分之一，看得出此人生前長時間揮舞重物，且體格強健，身高大約一米八左右。

  劍術大師目瞪口呆的看著它，準確的說，是看著冰咒龍腦袋上被冰凍住的一把殘破的大錘。

  “赫爾默茲......”

  “嗡！！！！！！”

  正當三人看得出神的時候，劍術大師布兜裏的那枚水晶突然發出了刺眼的光芒，同樣的流線光，同樣的超高溫，迅速燙穿了獵人的衣兜，從劍術大師的身上滾落至地麵。

  還沒等獵人反應過來，整座冰窟刹那間爆發出妖女哭喊般淒厲的吼叫，劈裏啪啦的電流聲在獵人的耳邊不斷的流竄，頓時，冰窟的地麵開始發生不自然的劇烈晃動，隔著一層薄冰的地底瞬間裂開千萬條縫隙，寒棘草跌入深淵，平緩的流水一下子沸騰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但是呆在這裏實在是太危險了！我們趕緊撤！！”

  劍術大師一個踉蹌摔倒在冰麵上，他仰麵朝天，恰巧看見頭頂的冰層因為劇烈的晃動而開裂，赫爾默茲的骸骨從高處跌落，摔了個粉碎。冰柱龍僵硬的嘴突然合上了，那雙帶著刺骨寒意的瞳孔，緩緩打開了眼瞼，仿佛一把匕首紮進了獵人的心髒。

  “它沒死......”

  劍術大師開始語無倫次，一塊巨大的冰塊砸中它麵前的地麵，頓時將他的魂魄拉了回來。

  “快走啊！大師！！”

  雷歐和巴爾跑過來架起劍術大師的胳膊，拚了命的往外拖。劍術大師回過神來，轉身甩開兩人的手臂，毫不猶豫的從地上撿起那塊滾燙的水晶，向著來時的那條縫隙奔跑。

  黑暗再一次席卷而來，這裏伸手不見五指，可獵人們都像能看見似的，一把就抓住了屬於自己的那條繩索。

  晃動越來越劇烈了，無數的冰刺、冰碴向著下麵胡亂的潑灑，獵人果斷開始往上攀爬，這裏不比森林，東江的繩索就像冰刀一樣鋒利，獵人的手掌僅數秒就被磨得鮮血直流，但他們還是一個勁的往上爬，這麽大把年紀了，劍術大師還是頭一次發現自己能爬得這麽快，明明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他卻像是觸手可及一般往前衝。

  他比雷歐和巴爾更困難，因為手裏拽著那枚發紅的水晶，就像空手攥著一團火，那種刺痛與灼熱幾乎要將他的掌心燒穿。

  【媽的！這裏不是看不見光嗎？！為什麽這枚水晶還不消停啊！！】

  在經過了地獄般的十分鍾之後，劍術大師終於看見了頭頂上的那道天光，雷歐和巴爾不知道幾時已經抵達的穴口，正伸著胳膊等待著。

  此時穴口的岩石已經鬆動，搖搖欲墜的石鍾乳碎石都有可能掉下來，更何況上方的土層完全是由稀鬆的白雪堆積而成的，極易塌陷。雷歐和巴爾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腳下的土地已經不再安全了，而劍術大師此刻也自身難保。

  “老子拚了！”

  劍術大師用力將手中的水晶扔出洞穴，巴爾和雷歐隻看到一枚火紅色的石頭從黑暗中躋身而出，從頭頂上飛過。他們趕忙向後縱躍接住了水晶，就在他們騰空而起的一瞬間，地表塌陷了。

  劍術大師的繩索連著分崩離析的土地一同失去了支撐，劍術大師立刻鬆開了繩子，然後抽出太刀向著腳下的黑暗奮力一刀——【袈裟斬】，劍術大師向上衝出了一小段距離，但還是不夠，他將刀刃插進最近的一麵牆，緊接著旋轉身體，像一道旋風般直衝穴口。

  【緊急回避】

  “大師！”

  劍術大師翻著跟頭在雪地上打滾，他被搞得暈頭轉向，還是雷歐和巴爾費勁將他扶起來。

  巴爾將水晶交還到劍術大師手上，大師拿過已經褪去光澤的水晶，大氣還來不及喘一口就頭也不回的往鬆樹林外麵跑去。

  三名獵人一前一後的玩命奔跑，身後的窟窿變得越來越大，一道銀白色的靚影乘機衝出了黑暗，向著茫然的雲端一去便尋不見蹤影。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塌陷，被證實在二十多年前也曾發生在聚魔之地附近，同一地理位置上發生了相同的兩次坍塌，這會是巧合嗎?

  【我仍對那次死裏逃生的經曆心存僥幸】——劍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