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

  這裏的空氣，真是出乎意料的清新，涓涓細流環繞著中央一簇盛開的紫陽花，顯得溫潤而可人，明媚的陽光，將獵人身上的傷口都曬得有些暖意，溪口的巢穴已經坍塌，留下碎石碎瓦與稀泥攪和在一起，重甲蟲的足跡就到這裏為止。

  也許獵人跟丟了自己的目標，但河田很清楚它就在這附近，人類同樣具有生物本能的警惕反應，特別是對於懷有濃厚惡意的威脅更加敏感。

  強尼適當的放輕自己的腳步，他的砂龍靴太重了，即便有花草的鋪墊也會發出不小的聲響。明明空氣很幹燥，但泥土與植物卻都很濕潤。

  “青棗。”

  強尼拉低一處枝柳，上邊開著花，也結出累累碩果，青棗是一種很特別的果實，很小，對人類而言味道不好，但對昆蟲而言卻相當美味。它的表皮就像打磨光滑的金屬一般，強尼能在上邊看到自己醜陋、不成人形的麵孔。

  他仔細端詳著自己的模樣，擺弄被腐蝕的五官，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好受一些，然而意想不到的黑暗卻爬上了強尼的背脊，在青棗墨綠色的表麵，遊離著觸須與鐮刀，悄悄地靠近獵人的脖頸。

  “小心！！強尼！”

  銀色刀光閃過強尼的眼眸，他立刻俯身下腰，頭頂的枝柳頓時被切成兩段，徹甲蟲鬼影一般從強尼麵前掠過。

  “什麽鬼！”

  河田的腳下一陣地動山搖，突如其來的橫風刮過，將徹甲蟲的身體從這裏吹到幾十米開外，而重甲蟲的鼇肢也從土塊裏鑽出，它們的陰影占據了河田的整個視角。

  “該死！！”

  河田的太刀被籠罩在鼇肢下無法拔出，無奈隻能用剖刀和匕首猛砍鼇肢，但這些脆弱的刀片對於堅硬的甲殼而言毫無作用。

  “撐住！河田！”

  強尼展開斬斧，雙刃刀片的好處在於，即便因為獵具重量而導致獵人身體失衡，也能利用慣性偏移斧刃使之回到打擊點上。強尼揮出第一斧，斧刃撞破鼇肢外殼的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火花，旋轉的刀片在淩空中卷起一陣旋風，強尼繃緊了肌肉，左手抵住把柄用力照準原軌跡割下，重甲蟲露出地麵的半個身體頓時向下鬆懈，綠色血漿濺射獵人一臉，而河田也趁此機會滾出怪物身下。

  “我以為你更想我死在這兒。”

  強尼將河田從地上拽起來。

  “在我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之前，誰也殺不了你！”

  綠色疾風頃刻間閃爍到獵人麵前，巨大如矛的頭角直指強尼的腦門。

  河田搶前一步見切彈開徹甲蟲的衝擊，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自己已經完全看穿它的行為模式，它的速度已經不起作用，但刀刃卻沒能在最佳時機擋下徹甲蟲的攻擊，刀背切斷的是頭角的中段而非頂尖，因此徹甲蟲雖然偏向被彈飛，卻也傷到了河田的臉頰。

  “該死！”

  河田一邊後退一邊擦拭傷口流出的血。

  “它比之前還要快！”

  “等等！河田，這不是同一隻徹甲蟲！”

  “我不會忘記那混蛋的樣子，這隻和它不一樣！”

  “去他媽的！”

  重甲蟲已經完全暴露在土壤之外，他就像一堵會移動的牆壁一般衝向獵人，河田使出袈裟斬，而強尼也利用炮火的後坐力衝開自己，兩人同時與怪物拉開距離。

  他們都注意到了自己在近身戰中存在的缺陷，失去了查爾斯，想要在近身站中與重甲蟲保持平等作戰是不可能的。

  [既然近距離不行，那就采取遠距離戰術]

  獵人決定利用連打帶跑的方法穩定消耗重甲蟲的體力，對於重甲蟲龐大的身體而言，獵人的行動的確過於敏捷，但是——重甲蟲本身就是兵器，而兵器，是延伸的體現。

  就在河田準備發動拔刀斬的一瞬間，墨綠色的氣體從重甲蟲的體下噴射而出，隨即是水霧與熱氣，將氣體團團包圍。

  [難道！]

  河田立刻縮腿向後縱跳，強尼卻毫不畏懼的衝向怪物，眨眼間，巨大的水球砸向四周，強尼橫過斧身擋在麵前當做盾牌，一股青煙頓時撲麵而來，他明顯感覺手中的斬斧變輕，身體也跟著凹陷下去。

  河田抬手斬破一枚砸向自己的水球，水球在受到衝擊的一瞬間炸裂，爆發出無數個水珠和粘稠的腐蝕液，獵人勉強護住眼睛，左手的腕甲與臂甲瞬間化成了一攤鐵水。

  強尼從地上站起來，斬斧卻已經散架了，斧身自動化形為劍，終端的金屬與變形螺栓都被腐蝕殆盡，已經不能變回斧形態了。

  不能變回斧形態就意味著不能充能，炮口還能使用，但恐怕承受不住下一次衝擊，劍形態最多維持三分鍾，其中隻有一次炮擊機會。

  [這他媽真是到了最後關頭了啊……]

  “沒辦法了，雖然不想用……”

  強尼掏出兩瓶紅色藥劑，將其中一瓶扔給河田。

  “Max？”

  “這可是我珍藏的特效藥哦！”強尼拔出瓶塞一口氣灌了下去。

  “也隻能這樣了吧……”

  河田也將鬼人藥一飲而盡，細密的汗珠頓時遍布渾身上下，蒸發後產生的蒸汽繚繞獵人的整具屍體——河田與強尼的皮膚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全身肌肉膨脹的同時，筋脈也順著皮膚表麵爬上獵人的臉頰。

  “怎麽……感覺還挺舒坦，嗯！”

  河田側轉腰，全身的骨骼響個不停。

  野獸般的低吼、惡鬼般的眼神，兩人同時看向了中央的重甲蟲，並在刹那間衝出去。

  “嘁！！！！”

  紅藍兩刀流光交叉滑過，在重甲充身上匯流成河，一時間皮開肉綻，重甲蟲的背甲竟然不起作用！

  巨大的鼇肢還沒能展開，左右一道十字星芒與狂肆的斬風頃刻間擊碎了怪物的甲胄，河田突然出現在怪物麵前，一刀刺進它的眼睛，而強尼也再此時騰躍至半空，一刀插進怪物背部的傷口裏，用力推動劍身，重甲蟲頓時爆發出一陣淒厲的嘶吼。

  鼇爪掃過麵前的獵人，卻隻是殘影，疾風正圍繞著怪物打轉，河田握緊了太刀，手臂暴起的肌肉瞬間撐碎了自己被腐蝕掉的左臂甲。

  [左手刀？]

  強尼向天空露出後背，他的背肌壯碩到撐開了鏈甲與金屬板，**的上身在陽光下散發出猶如岩石一般的淺灰色光芒。

  “你的時間用盡了！”

  “現在到我了！”

  綠影擦過強尼的肩膀，獵人壯碩的肌腱並沒有被割裂，強尼被強大的衝擊力衝下重甲蟲的背脊，卻在同時用力蹬住怪物的甲殼將斬斧拔出向上撈斬，一刀斬破了徹甲蟲的頭角。

  “我說了，你的時間用盡了！”

  “現在到我！！”

  “吼！！！”

  重甲蟲突然爆發出一陣恐怖的怒吼，鐵鏈一般的尾鉗突然抓住半空中的徹甲蟲，然而死死摁在自己的脊背上。

  “臥槽！”

  河田與強尼回到同一位置，它們完全不明白怪物的行動究竟有何緣由，但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覺正在獵人的心底滋生。

  徹甲蟲的肢節牢牢扣緊徹甲蟲背甲的溝壑裏，兩者完美契合，就像原本就是密不可分的整體。獵人還是第一次看見能夠配合到這種地步的怪物，雖然徹甲蟲的行為不像是出自自願，更像是被迫與無奈，但他們組合起來的身體，卻明顯比之前要危險得多。

  “我的藥效快過了，你呢？”

  “我也差不多到極限了，這藥力運轉的速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快……我僅剩的一次開火還沒有用，我得確保它用在實處。”

  強尼轉動斧柄。

  “畢竟它跟了我三年了……”

  “它要上了！！”

  重甲蟲突然衝向獵人，它的腳步極為輕快，完全不像之前笨重的樣子。河田與強尼飛身閃過，他們注意到怪物的鼇肢有一部分在移動時浮空，使得速度得到進一步提升。

  [不可能！]

  河田頓足向前刺出一刀，正好刺中重甲蟲的後翹，正當他準備向下破開怪物的腸道時，重甲蟲突然原地跳起，當獵人抬頭，卻看見龐大的身體正停留在半空。

  “開什麽玩笑啊！！！”

  重甲蟲飛起來了！！

  徹甲蟲單薄的翅膀居然能夠承載超出自身體重五倍不止的重甲蟲！！！

  具備飛行能力的重甲蟲變得更加不好對付，雖然徹甲蟲附著在身上產生的效果微乎其微——浮空、短時間滯留、滑翔，以及平麵快速移動，並不能稱之為完全體的飛行模式，對付兩名疲勞的獵人綽綽有餘。

  河田向前一步，將匕首丟向徹甲蟲的翅膀，由於負重的緣故，徹甲蟲的機動性大幅度下降，而重甲蟲也因為少了兩隻眼睛而視線受阻。

  但是，當重甲蟲落地的一瞬間，由於距離上的問題，河田將無法及時閃避，他打算用自己當做誘餌，讓強尼爆發出最後一次炮擊。

  然而強尼卻在這時候踩上了他的肩膀，一步躍至半空，斬斧順勢而下，一劍劈進了重甲蟲的腦門！

  “愣著幹什麽！？上啊！”

  河田仿佛觸電一般，全身的肌肉仿佛在一瞬間獲得了至高的力量，先用居合斬拉進距離，破開重甲蟲的頭殼，然後蹲伏閃過鼇肢，向上撈斬斬斷怪物的前肢，反手旋轉刀刃，一刀剁碎了徹甲蟲的眼睛，接著向左劈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躲開甩尾，後接逆袈裟斬斬破怪物的臉頰，首腦所有的甲胄都被清除，隻剩下**裸的肉身成為強尼的目標。

  [屬***]

  衝天的火光震飛了強尼，也震飛了河田，二人撞擊到一顆結實的藍鬆上，樹幹頓時傾頹，而那把柄斬斧，也在烈火中碎成殘渣，又被熔為灰塵，消失不見。

  熊熊大火燒穿了重甲蟲的腦髓，它拚命用鼇肢拍打火苗，也不管血肉迷糊，已經奄奄一息的徹甲蟲，被自己的鼇爪拍出腦漿。

  它已經沒救了。

  但是……

  重甲充漆黑的瞳孔突然盯住獵人，那無數枚令人作嘔的眼睛，像芝麻一般跳動著，火光中，它的尾鉗慢慢拉向身後。

  “莫非！！”

  “快滾！！”

  強尼用力撞開河田，與此同時，重甲蟲的尾根已經拉升到了最後，一道白光閃過，徹甲蟲隨著包裹有腐蝕液體的水球一並被噴射出去，徹甲蟲的身體在半途中就碎成了殘渣。

  強尼跌倒在地上，此時水炮已經逼近他的臉頰，根本來不及躲閃。

  “嘁……真他媽倒黴。”

  “強尼！！！”

  巨大的風暴吞噬了周圍所有的樹木，再暴風中，腐蝕、消亡，一切都在上演，河田無法阻止，河田束手無策！

  “混賬東西！！”

  河田衝進風暴，任憑颶風將自己的甲胄粉碎，將**撕扯，他始終保留著意識，他的眼神，始終盯著風眼下咆哮的重甲蟲，待到風暴退散，河田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向著怪物的首級砍去。

  [登龍斬！]

  ……

  滴答，滴答。

  傾盆大雨，已經開始下了，天色漸漸邁入黃昏，不知這一夜，能否洗淨這滿地的血跡。

  強尼提著重甲蟲的鼇肢與徹甲蟲的鐮爪，站定在強尼扭曲變形的屍體麵前，許久許久。

  “強尼……”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隻是默默摘下左手的扳指——他找不到強尼的手指在哪裏，也找不到他的胸口在哪裏，隻能把扳指留在他屍體身邊，一叢帶血的紫陽花裏。

  “可惜你沒機會自己從我手裏贏回去，強尼……”

  河田用溪水抹了一把臉，再不看屍體一眼，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