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

  躁動不安的海浪，吞噬著漂浮在海麵上的每一具屍體，明知道一無所用，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衝，明知道不可攀登，還是迎著風雨往上爬。大海龍褪去了它神秘高貴的模樣，露出原本可怖而血腥的軀殼，獵人放下自己的尊嚴與倔強，像一群求生的困獸瘋狂的撲向眼前的巨獸。

  炮火轟鳴了一次又一次，烈焰燃燒了一叢又一叢，直到燒紅的槍頭直冒黑煙，把柄的溫度讓獵人的手掌燒焦潰爛，托比歐仍然沒有放手。

  他向著昏暗的太陽遊去，大海龍血肉模糊的頭顱猛的撞上托比歐**的胸膛，他還沒來得及刺出長槍，槍身就已被螺旋生生碾壓成粉末，托比歐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直到背脊再度感受到海水的冰涼，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沉，他終於看到大海龍的尾鰭高舉在自己能夠看到的地方，越來越近。

  “操!”

  雷昂納多一把抱住大海龍軟腹上的一塊肉，兩把雙刀像鏟子，像鐵鎬般挖開大海龍破碎的肉泥，他要往裏鑽，拚命的往裏鑽，然而大海龍的尾鰭猛的砸向托比歐，身體也因為慣性向上挺起，雷昂納多瞬間被彈出海麵，向著另一處浪濤摔去。

  巨大的水花徑直砸中了毫無還手之力的托比歐，一塊斷成兩半的盾牌從水花中飛出，不知道掉去哪裏。

  托比歐倒下了。

  雷昂納多剛剛浮出水麵，就看到黑色的巨浪正朝自己襲來，大海龍推著浪濤前進，它的力量足以將獵人壓成肉餅。

  然而突如其來的貫穿彈打穿了大海龍的左肋，連貫的炮火像是雨點般砸下。濃霧裏衝出一座三棱形狀的船首像，九頭蛇的雕塑與船帆都被漆成了深黑色。排布有巨大剖刀的船首連霧氣都能切成好幾段，整片朦朧的色澤似乎都被這艘艦船吸引過去。

  年輕的獵人手持一把重弩站在船頭，眼神充斥著恐懼與憤怒，他的呼吸很重，和他的炮火一樣雜亂無章。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哢!”

  最後一發貫穿彈也打完了，大海龍仍然沒有停下。

  “我不害怕!”

  年輕的獵人一把將弩炮摔爛在甲板上，轉身操縱船舵向著大海龍的方向飛速駛去。

  “去你媽的!”

  龐大的艦船一頭撞上了大海龍的側翼，船首鋒利的刀斧沒入大海龍的皮肉驚駭的嘶吼聲衝散了黑浪，大海龍忍不住往另一邊翻轉，船身在一瞬間碎成了木頭渣子，年輕的獵人鬆手往船尾跑去，當他雙腳躍離甲板的同時，整艘戰艦如同一顆巨型炸彈一般爆炸了。

  “這個小子……”

  他將所有的甘油和硝石放在一起，當船體劇烈晃動的時候就會產生爆炸。

  “呃……啊啊啊啊!”

  雷昂納多周邊的海水開始改變顏色，無數沸騰的氣泡開始向上翻滾，滾燙、灼熱，難以忍受，雷昂納多的皮膚散發出更為濃烈的白煙，身體的排汗已經不能釋放體內積聚的熱量，他的內髒開始如同火烤般灼燒。

  雷昂納多迅速潛下海麵，用海水的溫度來給自己的身體降溫。

  [再給我一點時間，再一點點就好!]

  大海龍進入了獵人的視野。

  雷昂納多衝出水麵，他遊得很快，非常快，快到大海龍還沒來得及發現，他已經爬上了大海龍的背脊。

  “啊!!!”

  雷昂納多的右眼裏迸出火花，他的眼球慢慢的腫脹，充血，接著爬滿了橙紅色的血絲，一團火焰像是從他的大腦裏衝出眼眶，在他的眼角附近熊熊燃燒。

  [再幾秒就好!]

  [就給我幾秒!]

  雷昂納多突然將刀刃放進自己嘴裏，取出來的時候，刃白上已經附著了一層悅動的活火。

  “嘁啊!!!”

  兩把雙刀用力插進大海龍的脊髓，雷昂納多使勁將刀刃推進怪物的身體，他要切斷它的神經。刀刃沒入皮膚，接著是刀把，接著是拳頭，直到雷昂納多將兩隻手臂全插了進去，他再也支撐不住，隨著鬼人化的消退，雷昂納多的力量也跟著消失了。

  然而托比歐卻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大海龍的頭殼上，他死命抓住大海龍的皮膚，用勾爪固定自己的身體，然後抽出剖刀，像是在砍一坨案板上的肉一般對著大海龍的眼睛一陣亂捅。

  昏暗的天光中，有一個漆黑的身影迅勢而下，老山嶽不知道什麽時候蘇醒了過來，他瞄準大海龍的腦門，一劍刺穿進去。

  “死!死啊!!”

  老山嶽沒有力氣推動大劍，他氣急敗壞的用力踩踏大劍的劍墩，用拳頭捶打大劍的劍格，像釘釘子一般費力往裏敲，不管自己的拳頭和雙腳是否已經傷痕累累。

  大海龍憤怒的嘶吼著，掙紮著，做出最後的抵抗，獵人時而浸沒水中，時而躍至高空，卻沒有一人鬆手。

  一聲響亮的金屬音在老山嶽的拳頭砸下的同時，將最後一點劍顎刺了進去。大劍的劍鋒，刺進了大海龍的大腦。

  殷紅的血液從大海龍的鼻孔中流出，也從它的嘴角邊流下，刺眼的陽光從烏雲中竄出，像是一把利劍刺破了厚重的幕布，獵人們，終於沐浴陽光。

  ……

  也許多年以後，會有人問起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我也隻能告訴他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英雄。

  當我們的道路走到分叉口，一邊是十裏桃花，一邊是懸崖峭壁，我們大多數人選擇了不好走的那一條，為什麽？因為總得有人去走，那才叫做路。

  所有參加討伐的人都獲得了王國和公會的直接獎賞，當然，也包括那些死去的、但永遠不會被遺忘的人。我時常站在他們的麵前，試想，活著真好，不是嗎？

  艾米麗安不會再嫁了，我不知道這算誰贏了，迦南？還是比利，這都不重要了。我把這些寫進我的日記，可不是要後人去傳人家的閑話，我隻想說，生命都是來之不易的，我要這樣提醒我自己，即便年過半百，還是要好好活下去。

  雷昂納多那個老家夥，收了個新徒弟，那小子很勇敢，真的，雖然看上去不怎麽可靠，但他可是用一艘戰艦救了雷昂納多一命，這就夠了。那小子叫什麽來著？哦!萬斯——達多力·萬斯。

  老山嶽還是老樣子，隻是我們的關係不再那麽惡劣了。或許我們從來就沒有看不慣對方，隻是不說罷了。

  公會的調查團在那之後回收了大海龍的屍體，他們在他的附囊裏救出了兩名被活吞的獵人，謝天謝地，這兩個孩子真是好運氣。他們還在發光海的深處發現了古遺跡的痕跡，由於技術限製無法開發完全，但是已經能夠看到很大一部分了，大海龍回到發光海的原因，是為了守護這片遺跡嗎？誰知道呢!我不在乎。

  接下來的話是寫給你看的，如果你看得到的話。

  美奈哭了很久，我還是頭一回看見她哭，以前從來沒有過，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但她真的很在乎你。

  漢森和恰克還是沒有來，也許他還不知道……也許他們已經知道了，我想他們不會好過的，有機會的話，我代你去看看他們吧。

  很抱歉，孩子，我沒能找到你的身體，即便找到了，我也不知道你的故鄉究竟在哪裏……也許你會喜歡梅傑波爾坦，你曾在這裏呆了幾年，記得嗎？就在後山上，我們在那兒給你找了個好位置，你能看得見海，還能看得見商街，如果覺得無聊，就來找我，或者找美奈聊聊吧。

  還有，說真的，你很強，比以前強多了!我這個師傅感到很驕傲，在那邊也不要忘記訓練，你可是個獵人!

  “托比歐!寫什麽呢!”

  雷昂納多敲了敲敞開的大門，他的右眼綁了一枚深黑色的眼罩，看上去就跟海盜一樣。

  “沒什麽……說真的，我還挺喜歡你戴眼罩的樣子的。”

  “嗬!少嘴賤了!趕緊的，酒館都開宴了，就差你了。”

  “我馬上過去。”

  [我們選擇了一條艱難的道路，但即便為之付出生命，也問心無愧。]

  [你說是吧，雷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