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生出如墨一般囫圇而緘默的夜色，同樣籠罩在辰星的天空。

  遍布石子的小徑上彌漫著雨後土地濕潤的氣息，薄薄的一層霧氣恍然間包裹住某個飛奔的影子。

  光禿禿的樹幹匆匆忙忙向後倒退，萬物招搖著影子伸向慘白而又毫無溫度的月光，就連肺裏呼出的每一團熱氣都顯得若有若無。

  “雷歐？”

  人影在樹蔭中奔竄，猝然止步在前方，漆黑的背影在稀疏的雜草地一覽無餘，可不知怎麽的，漢森就是看不清楚。

  這條路上一點風都沒有，但是那人影飄逸的飛機頭卻一絲絲地向著漢森揚起，最終散成一團又一團枯槁的長發，是慘淡的暗紅。

  “你這是在幹什麽？雷歐!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我以為……你應該在梅傑波爾坦才對!”

  人影沒有回應。

  “為什麽不說話？你這是怎麽了？”

  漢森想要過去抓住他，可他剛剛邁出一步，雷歐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不見了，躺在地上的，隻有一節血淋淋的手臂，腐爛的傷口，暗黃色的肉沫，以及……雷歐衣服的一部分。

  “漢森。”

  漢森猛的轉過頭，雷歐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己身後，他渾身都是傷口，淤青的腿，粉碎的肩膀，還有淌著鮮血的，胸口的一枚窟窿。

  血淚順著雷歐的眼角慢慢滑下，他麵色慘淡，卻帶著平和的微笑。

  頃刻間，雷歐揚起了頭。

  “再見。”

  躺在床上的漢森突然驚坐而起，兩隻胳膊抱過麵前的一團空氣，什麽也沒有，自己仍然還在辰星的船上，帳篷外夜色撩人。

  “雷歐……”

  陰雨綿綿，梅傑波爾坦的春光不在了。

  美奈安靜的擦試著桌上的酒杯，今天有很多人到店裏來買自己最上稱的果酒。

  “不好意思，尊貴的女士……”

  一隻髒兮兮的手扒拉在剛剛洗刷過的木桌上，乞丐羸弱的跪在地上，另一隻手捧著一枚缺了口的石碗——他已經被人打斷了一條腿。

  美奈並沒有生氣，反而放下手裏的活計，溫柔的看著老乞丐。

  “我的孩子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

  “能不能親您施舍一些銅幣，一點點就可以……”

  美奈想也沒想，轉而從自己的圍裙口袋裏掏出一枚金幣，輕輕放進老乞丐的碗裏。那枚金幣好像做得特別漂亮，渾身上下散發出金閃閃的光芒，和一般的金幣可不一樣。

  乞丐看到這樣一枚金幣，眼睛頓時睜得滾圓，立刻放下石碗低頭道謝。

  “您真是太大方了!尊貴的女士!我替我的孩子們感謝您!”

  說完，老乞丐鬆開扒在桌上的胳膊準備離去，不料美奈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美奈白珊的皮膚頓時粘上了汙漬。

  “確保這枚金幣用在你孩子身上，如果我看到你酗酒或者賭博，就當心你的另外一條腿。”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仿佛掛了一層霜。

  老乞丐聽到這話嚇得一愣，大氣也不敢出，隻是連連辯說著“不會的、不會的”，一邊用手撐著身體慢慢爬遠了。

  “哎……”

  美奈長歎了一口氣，回去洗幹淨自己的手腕，又接著做剛才沒做完的工作，然而自己剛剛拿起一枚碟子，不知怎麽的手指一滑，碟子頓時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碎片彈飛出去割破了美奈的腳踝，一點鮮血緩緩的從他的腳脖子處流出。

  美奈的表情變了，她看著自己的傷口，心裏驀然想到某人的名字，不覺渾身竄起一絲涼意。

  ……

  “你這是什麽意思……”

  托比歐氣得雙手顫抖，他的臉頰漲得通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篝火的緣故，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盛怒顯而易見。

  “我……我真的沒找到……”

  年輕的獵人顫巍巍站在托比歐與老山嶽麵前，不同於托比歐，老山嶽的臉上爬滿了黑線，安靜的坐在篝火旁邊一言不發。托比歐一把拽住年輕獵人的肩膀，他的力氣大得像是要將那條胳膊生生擰下來一樣。

  “什麽叫他媽的沒找到!!!”

  “我、我真的沒找到雷歐先生……我照您的意思去了莫加村附近，但、但是那邊……那邊什麽也沒有了，大海龍也不在了，我……”

  “你放屁!”

  托比歐揚手就要打，年輕的獵人雙腿一軟，嚇得直接癱坐在地上。老山嶽見狀一把抓住他高舉的手腕，眼神惆悵而又無奈的看著暴怒不已的托比歐:“不要遷怒到無辜的人身上。”

  “……”

  “我、我隻找到了……找到了這個。”

  獵人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一枚銀色的項鏈，上邊刻有第五期團的花紋和標誌。

  “……”

  托比歐接過項鏈，根本不需要看，他也知道，這是雷歐的。他將項鏈攥在手裏，捏緊的拳頭上青筋暴起，就和他的眉頭一樣難看。

  “滾……”

  托比歐默默轉過身去:“給我滾!”

  年輕的獵人受到了驚嚇，他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跑，一個獵人不應該如此膽小，但是暴怒的托比歐和發狂的大海龍，指不定哪個更恐怖呢。

  “我想我們得麵對現實了朋友。”

  “雷歐幫助大部隊成功撤退，他已經盡全力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做得很好，也很正確，我們必須把損失控製到最小……”

  話還沒說完，托比歐突然一拳打在老山嶽鼻子上，鼻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托比歐!!”

  療好傷的雷昂納多恰好看到這一幕，迅速跑來扶起坐在地上的老山嶽，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還是他們年老以後，托比歐第一次真的衝老山嶽動手。

  “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你怎麽可以把一個孩子的死說得這麽輕描淡寫!!”

  托比歐還想動手，立刻就被雷昂納多給攔住了。

  “夠了!托比歐!”

  雷昂納多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上，三人的動靜吸引了周邊所有人的注意力，隻是不管是獵人還是調查員，都沒有人膽敢上前勸阻。

  雷昂納多抓住托比歐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你給我冷靜一點，現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

  托比歐的眼神有些茫然，他的呼吸很重，冷不丁的環顧四周，大家夥都在用餘光瞄著自己，人人都在躲藏，人人都在看自己的洋相。

  “一幫畜生……”

  托比歐甩開雷昂納多的手腕，扭頭往森林裏走去。

  “不用追了。”

  老山嶽製止想要跟上去的雷昂納多，閉著眼睛輕輕的搖了搖頭。

  “讓他冷靜一下吧。”

  沉重的腳步，拖遝的步伐，銀色的項鏈被掛在了托比歐的胸口，他目無神色，隻是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著遠離營地的方向走去。

  “雷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