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距離討伐大海龍出征前的最後一天清晨，雷歐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獨自一人用過早餐，便跑到大街上瞎轉悠。

  早間的梅城透露著清風與海浪的痕跡，蕭蕭遠遠悠揚的笛聲不絕於耳，少見炊煙與鄉人，不少火紅色的簾子下拉著，還在熟睡著，看過去就是躺在路邊的一汪彩霞。

  這可是跟星辰截然不同的風景，船上也會有陽光，卻不比這兒清澈，慢悠悠的拂袖走在路上，好似杵著一束光，清新的味道不自覺的鑽進肺裏，隻叫人吐出一肚子不痛快，留得一身清爽。

  各大商會的貿易口在早晨六點就會開放了，食草龍商隊、芭芭拉大商會以及當地赫赫有名的珠寶商和攏資者，都已經在門口豎起了自己的招牌或旗幟。

  “喲!今兒個是什麽日子啊!這不是雷歐大人嗎？”

  “美奈……小姐，您就別取笑我了，我不過是個打黑拳的混混罷了，就算成了獵人，還是改不了從前那些臭毛病啊。”

  “你可別這麽說，好多年不見了，今個怕是最後一天了吧？怎麽之前也不來看看姐姐我啊？在忙什麽呢？”

  雷歐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美奈順勢遞來一杯清酒，一疊切塊的黃油麵包。她就趴在雷歐麵前的櫃台上，隻手撐著下巴，墨綠色的瞳孔溫柔的打量著這個安靜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揚。

  “你不餓嗎？”

  盤子裏的麵包一動也沒有動。

  “我已經吃過早餐了。”

  “哐當!”

  “哪裏來的乞丐!快滾!!”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撞破不遠處的木門，摔倒在大路上，從他手中滑落的酒瓶，也在撒出一攤惡臭的液體後碎成了碎片。

  零零散散的銅幣掉落在乞丐身邊，兩個穿著樸素但身體壯實的男人緩緩的從破開的大門裏擠出來，一臉厭惡的看著躺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乞丐。

  雷歐輕輕放下酒杯。

  “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美奈摁住雷歐顫抖的手腕，眼神飄飄的晃過乞丐與兩個男人之間。乞丐擦了一把流個不停的鼻血，用沾滿血汙的雙手將地上的銅幣一枚一枚的撿起來。

  “切!看了就讓人惡心!”

  “求求你們……”

  乞丐一邊撿，一邊惶恐的在嘴裏念叨著什麽。

  “我的孩子……已經很多天沒有東西吃了……”

  “關老子屁事!!”

  男人一腳踹開乞丐，然而乞丐將撿來的銅幣攥得很死，懷抱著就像什麽寶貝似的，肩膀磨蹭地麵又撕開了一條傷口，他還是不肯鬆手。

  “那些錢就當給你買棺材了!狗東西!還不快滾!!”

  乞丐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的跑了。

  “那家夥，是從發光海周圍的漁村逃難來的。”

  美奈看夠了，目光又回到雷歐身上。

  “王國沒有提供援助嗎？”

  “怎麽可能管得過來呢……”

  美奈笑了。

  “王國也有王國的難處，這件事不歸公會管，你們獵人更沒有理由插手，還是躲著點吧。”

  “那兩個男人……是芭芭拉商會的人。”

  “啊，沒錯。”

  “你和芭芭拉的關係處理得很不好，他們也有找你麻煩嗎？要不要我幫你處理一下？”

  “你還是這麽死腦筋。”

  美奈撫摸過雷歐的臉頰，濕潤的嘴唇緩而熱的呼出一口氣。

  “但是你現在的身份是獵人，可別再做出什麽傻事。”

  ……

  “雷歐……雷歐”

  托比歐懶散的從布滿煙灰與汙漬的木桌上爬起來，有些不知道從哪來的液體都沾到書上了。托比歐在這間書房裏呆了一整個晚上，他一直在查找大海龍停留在發光海的原因和證據，但是除了一些零散的資料和不靠譜的見聞以外幾乎一無所獲。

  “切!這個小兔崽子!大清早的跑哪兒去了!”

  托比歐感覺很不好，頭暈腦脹，而且從這堆破爛裏麵什麽也查不出來，也不可能直接去找公會求助，不管怎麽說，距離討伐大海龍的最後期限就隻剩下這一天了。

  “公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撤回成命的吧。”

  “話說……明明隻是山嶽那家夥憑空的猜想，我在這裏瞎操什麽心啊!”

  百無聊賴的托比歐放棄了尋找，順手抄起了一旁的眼袋，吭吭哧哧點燃一鍋抽了起來。淺淡的霧白繞過托比歐的嘴唇，從他的鼻孔，他的唇縫間吐露出來，在昏暗的房間裏，橘黃色的吊燈渲染下，獵人的背影與繚繞的煙霧混作一團，飄散在空中猶如地圖。

  [地圖……]

  一道黑影突然從天花板上竄下，直接蹦到老山嶽布滿書籍的桌子上。

  “操……什麽東西？!”

  一隻肥碩的地溝鼠不知道是從哪裏去到天花板的，現在正在書房裏上躥下跳，托比歐驚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桌上的水杯，書籍，也跟著撒得滿地都是。

  “該死，不要命的東西!!”

  托比歐震怒，從地上迅速爬起來以後，地溝鼠已經不見了。

  “跑哪去了!”

  “啪!”

  托比歐一腳踩在某張紙上，是一張從地圖冊上掉出來的，但是又不完全是地圖，上邊沾有鐵鏽與灰燼的殘渣，就像是從別的地方撕下，然後夾在地圖冊中。

  “莫……加村？”

  一旁附著的地圖是莫加村的，隻不過更全麵，更詳細，除了村落全景的分布和地段，還有附近海域的勘察圖形。

  “啊……這是什麽東西？”

  在某一張繪本上，托比歐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張圖片上繪製了海下四十至五十米處，一塊礁石壁的一部分，在那塊礁石的中央，有著某種規則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凹槽。

  整個岩石層往下塌陷了數十米，這張繪本隻是其中的一部分。

  托比歐趕緊抽出另外的五張，將他們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張完整的礁石壁圖像，而在礁石壁上顯現出來的凹槽，完美的組合成了一副犄角的模樣。

  [大海龍]

  托比歐擱下嘴邊的煙杆，嘴巴不自覺的張大，好像要將這六張繪紙全吞了私的。

  [數十年前發生在莫加村的大地震與數百年前所發生的地震一樣，但至今未能查明原因。地震波由東南向西北傳遞，又數南端的礁石地震感最為強烈]

  托比歐一把扔開桌上剩下的書籍，重新翻開最初的那本記錄冊。

  [意義不明的人造岩、深淵下的文明、地震、大海龍!]

  托比歐仿佛遭到門頭一棒，他頭也不回的衝出書房，向著不遠處的市井跑去。

  陰暗、潮濕，我這是在哪裏。

  無盡的黑暗，湧入我的肺裏，無數的氣泡，在我氣管裏湧動。

  我拚命想要遊回去，是誰拽住了我的身體？我在下沉，無止境的下沉。啊!誰在呼喚我的名字，我聽的很清楚。

  嘴裏充滿了魚腥味兒!想吐卻又發不出聲音。我看不清東西了，你在哪裏？我該去哪，我要做什麽，好黑……還有誰在這裏？

  我是……金星獵人……老山嶽啊……

  老山嶽在暗潮中猛的睜開眼睛，大海龍的身影已經不在了，四周一片漆黑，隻有頭頂上幽蘭的光暈，是老山嶽想要抓住的唯一希望。

  他不顧一切的往上遊，衝破暗潮，在水中拚命的消耗自己僅存的一絲力氣。老山嶽盡可能壓出自己胃裏的海水和肺部的氣泡，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在浮出海麵的一瞬間就很有可能因為肺部爆裂而死。

  然而就在這時，熟悉的白光再一次閃爍在老山嶽周圍。

  顧不上這麽多了，老山嶽看也不看，幹脆閉上眼睛向上衝刺。

  透過蕩漾的水海麵與熒光藻散發的光芒，老山嶽眼前的天空突然變成了紅色，起初是一個點，接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可就在這觸手可及的生機即將摟入自己懷抱的時候，脫力感再一次襲來，老山嶽兩腿一抽，再也使不出半點力氣了。

  [明明……隻差一點]

  [就那麽一點!]

  眼瞼滾灼的液體不知是否是眼淚，混在冰冷的海水中立刻沒了感覺。老山嶽不甘的敞開雙臂，視線逐漸模糊下去，他的身體下沉得越來越慢，幾乎靜止，好似輕得如同紙片，卻又沉重如同鋼鐵。

  [一切都結束了]

  無力掙紮，這是該有的結局。

  一束水花，在老山嶽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破開海麵，漆黑的人影仿佛幻覺一般，將雙手伸向逐漸下沉的老山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