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脆弱的。

  特別是在失去一切的時候，無論心智還是肉體，都將承受難以言喻的折磨。

  這一次，白金失去了時間。

  他早已忘記自己在這片無盡的灰白中徘徊了多久，隻能用疼痛去記憶，用僵直去感受，寒風一次次將他擊垮，刺骨的冰麵又刺激他重新站起來，繼續前行，直到雙腿失去知覺。

  他太小看自然的力量了。

  人在赤身裸體的狀態下進入氣溫低於二十七攝氏度的環境中，積聚在體內的熱量就會出現“負增長”。而身著甲胄的白金雖然不至於一絲不掛，但由於持續不斷的寒風和濕冷的空氣影響，他的皮膚溫度也逐漸開始降低，甚至出現僵硬、麻木乃至失控的情況。

  極地之名果然名不虛傳。白金曾經看到過凍死在荒野上的旅人，那時候的場景曆曆在目——衰竭的內髒，掛滿白霜的皮膚，甚至連屍斑蔓延的速度都有所減緩，那真是足以扼殺萬物的可怕力量。

  [真的有獵人駐紮在這種地方嗎？]

  白金盡力讓那些不太好的畫麵滾出自己的回憶，他的眼睛緊盯著自己的雙腳，防止自己因為來不及預防摔倒而產生不必要的扭傷。他必須節省每一點體力，卻又不能停下來休息，因為後續的大風雪馬上就會隨著夜幕的降臨襲來，到那個時候，如果不能找到一塊足夠抵禦嚴寒的冰洞，恐怕這塊凍土上就要多一具不知名的屍體了。

  除了夜晚的風暴和身體上的痛苦之外，白金還要麵臨饑餓與疲倦的困擾。

  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並非是在原地打轉，然而這條路仍然望不到盡頭。該死！自己究竟有多少天沒有吃東西了？長時間的腳程已經磨破了靴子的底板，有部分皮膚直接接觸在厚實的冰麵上，這部分皮肉被吸附在地上，凍傷、僵硬，接著被白金的腳步生生扯斷，細小的傷口和血液瞬間就會被凍結，而白金居然麻木到不知疼痛。

  饑餓……無止境的饑餓。

  白金“咯噔”一下跪倒在地，顧不上寒冷，他的身體直接匍匐在冰麵上，若不是隔著一層獵具，恐怕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噶呀！”

  一陣驚跳的野獸叫聲鑽進獵人的耳朵，白金偏頭從地麵撐起腦袋，眼前晃蕩著幾個白幽幽的身影，圍著一團紅黑色的殘骸上躥下跳，似乎很興奮的樣子。

  白金拖著沉重的身體慢慢爬到了一塊相對隱蔽的冰棘身後，默默的看著它們撕扯殘骸的皮肉，蠶食每一份肉眼所見的“盛宴”。

  那是一群瘦弱的白速龍，它們看上去就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暫時沒有看到白速龍王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還躲在暗處。

  被它們分而食之的怪物殘骸，是一頭慘死的雪獅成熟體，它的屍體保存得非常完整，雖然現在已經被白速龍群啃食得不成原樣，但至其死地的致命傷，絕對是背脊上兩個非常明顯的學窟窿錯不了。

  這種傷口當然不會是速龍種所為，它們並不具備這樣的破壞力，所以這群速龍種同樣是因為太過饑餓，被曝露在凍原上的雪獅屍體散發出來的味道所吸引，這才聚集到了這裏。

  不知怎麽的，看到這樣一副野性的場景，躲藏在暗處的白金居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噶呀！！”

  又是一陣嘶吼，這次的聲音距離非常遠，是從另一頭的山腳下傳來的，白速龍王的傳呼聲。受到傳喚的白速龍群立刻丟下自己口中的食物，轉身飛奔著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它們的身影在白金的目光中漸行漸遠，直到在白色的天山間化成幾個黑點，白金再也克製不住自己，連滾帶爬來到雪獅屍體跟前。

  那是一種狂野的氣息。

  白金早就聞到了，這種新鮮的血肉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在濕冷的環境中更加腥甜，而生肉與肌肉組織所浮現的鮮紅色，與淡黃色脂肪交織在一起，對別人而言，很惡心，但對現在的白金而言，很誘人。

  白金捧起一小塊被白速龍撕扯下來的碎肉塊，將它放在鼻尖底下聞了聞，一副陶醉的模樣。在這樣的天氣中想要生火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白金顯然已經堅持不到那個時候，於是他果斷撩起肉塊放進嘴裏，嚼也來不及嚼就直接咽了下去。

  [美味！]

  白金的瞳孔猛的放大，他一頭紮進雪獅的屍體中間，這裏麵的溫度可比外邊溫暖太多了。他將雪獅內髒裏積存的水分和血液擠出來飲用，將富含鐵質的肝和其他賣相挺好的內髒一一摘下，和著肉塊一同塞進嘴裏大嚼特嚼。

  他已經放棄了思考，必須要補充能量，否則自己就活不下去。

  腥臭、腐敗，這些都無所謂，隻要能讓自己好受一些，隻要能夠撐過今晚的風暴，隻要……

  白金“哇”的一聲將塞滿口腔的血肉全都吐了出來，一陣倒胃的翻湧在他腹部不停的往上冒，白金趕忙用手捂住嘴巴，並竭力克製自己不把吃進肚子裏的肉片吐出來。

  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從他唇齒間散開，連他的牙齒也被染成了血紅色。

  “莫爾是對的。”

  白金仰麵向著天空倒了下去。

  自己根本就不應該離開波凱村，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現在還可以享受溫暖的火爐，可口的食物，村民的笑臉以及莫爾夫婦的熱情款待。

  想到這裏，一股熱流湧出了白金的眼眶，那液體一擠出眼睛就變得冰涼，勾起了白金對自己過往的懺悔。他似乎一直在犯錯，至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過分自信終究會毀了他自己。

  [他會害死所有人的！]

  還真是被他說中了，自己根本就沒有好好反省過。

  但他又錯在哪裏？白金不明白，自己隻不過是想找到失散的兄弟而已。

  “噶呀！”

  [不會吧！]

  白金放開胳膊往遠山望去，一叢黑影從遠處忽飄忽遠的向著這邊靠近。

  那群白速龍居然回來了。

  白金趕忙起身躲回冰棘身後，剛才的生肉讓他恢複了些許的力氣，但還遠遠不夠。白金心裏很清楚，那群野獸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還帶來了它們的領袖——一頭同樣發育不良的白速龍王。

  雖然是這樣，但要現在的自己去麵對這樣一群饑餓的野獸無疑是自尋死路。

  白速龍圍攏到雪獅屍體的麵前，卻並不下口，而是仔細嗅了嗅上邊散發的味道。突然，一頭白速龍發現了屍體皮膚上的嘔吐物和沾有唾液的碎肉與內髒。

  “該死！”

  “噶呀！”

  白速龍王仰天長嘯，激動的白速龍群圍著屍體的位置四處打轉，它們在尋找白金的位置，白金知道，也預料得到，自己難逃一劫。

  果然，一頭白速龍循著氣味很快注意到了這座冰棘。一時間，所有速龍目光全都投向了這裏。

  白金呼出一口白氣，無奈的搖了搖頭，伸手摸向了身後的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