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過去。

  果，是現在。

  種下的因，在時間的弧上流轉，在某個節點甩出，便成了果。

  弧太平緩，持續了三千年。

  滄瀾是離開了玄靈大陸，但滄瀾遺留的問題，卻始終籠罩著玄靈。

  現在，又籠罩在了葉長天身上。

  自從踏入至滄瀾仙府的那一天起，葉長天的生命軌跡便擦過了滄瀾的軌跡，跨越了三千年，形成了一個交點。

  繼承與背負，是同時存在的。

  葉長天繼承了滄瀾仙府，也背負了滄瀾的重托。

  “輕月，滄瀾當年的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什麽要竊取龍皇之子，十萬年巨鱷之子，又為什麽收集如此多的上古奇蟲？”

  隱海舟被十萬年巨鱷給撞成了渣，隻能飛行了。

  葉長天有些疑惑，滄瀾的作為明顯不太符合邏輯，十萬年巨鱷的修為，早在三千年前怕就達到了八階水平，這種史前巨鱷絕對是堪稱最恐怖的存在。

  滄瀾能打敗十萬年巨鱷並掠走其孩子，隻能說明一點，滄瀾是在渡劫之後動手的。在沒有渡劫之前，滄瀾想要拿下十萬年巨鱷，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渡劫之後的滄瀾，為什麽要做這一切？

  單純隻是給滄瀾仙府添加一點魔獸或海獸？當做自己的珍藏品？

  林輕月挽著葉長天的手，看著浩瀚無邊的大海，笑著說道：“滄瀾明知道帶不走這一切，還冒著風險將這些收集起來，留了下來，隻能說明他是有打算的。”

  “你不會是說，他是將這一切留給我的吧？”葉長天皺著眉頭，思考道。

  “長天，你知道嗎？世俗界皇帝在駕崩之前，為了扶持年幼的太子坐穩皇位，多會做一件事。”林輕月笑道。

  “找幾個輔政大臣或老頭簽署下輩子的賣命合約？殺幾個不想簽約或不滿合約內容的？然後給太子選個沒勢力的老婆做正宮？”葉長天抬眉，連問幾句。

  “是將重臣趕出京師！”林輕月咬著牙，狠狠地掐了掐葉長天，白了他一眼，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哦？”葉長天沉默了，悠悠地說道：“這是單方麵解除合約了啊。”

  林輕月噗嗤笑了起來，牽著葉長天的手，說道：“是啊，單方麵解除合約了，所以老皇帝趕走了他們，讓他們痛苦，覺得自己失去了用武之地。然後小的上台，將其召回，委以重任，他們便感恩戴德，山呼萬歲，重新簽了合約。”

  海風颯颯，人已千裏。

  林輕月的話告訴了葉長天，滄瀾布置的一切，很可能是給葉長天拉幫手用的。

  滄瀾偷走了龍皇之子，才有了葉長天結識葉龍，簽訂神魂契約，才有了天殃兒入龜靈島，有了後來的葉龍變天葉，認識龍東隱，結好天龍族。

  十萬年巨鱷丟掉孩子三千年，忍受著三千年的痛苦，如今親眼看著葉寒歸來，已然踏入七階，潛力無限，想必對滄瀾的恨意也該消了吧。

  作為葉寒他老子，自然是需要保護葉寒的，而葉寒又是葉長天一夥的，當葉長天出事的時候，鱷霸恐怕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長天，你可想過，為什麽擁有奇蟲的流星，卻沒有多少奇蟲繁育？”林輕月問道。

  “奇蟲的繁殖與成長，需要大量的靈力作為支撐，想要保證奇蟲不退化，隻能需要更多的靈力，一旦靈力難以維繼，奇蟲要麽胎死腹中，要麽退化為普通奇蟲。流星勢力雖大，維持了數代奇蟲也應該到了極限了，若不是扶桑世界有源源不斷精純的靈力，奇蟲根本無法鋪展開來。”葉長天笑著說道。

  “奇蟲成為了天門的耳目，遍布玄靈，構建了最龐大最安全的情報網，更是成為了我們逆轉局勢的最大戰力，隕落空間之戰，奇蟲大展神威，天門開山，奇蟲威震四方，龜靈島一戰，奇蟲斬殺耀金傀儡，大戰獓因，東海落雪一戰，又是奇蟲成為了扭轉戰局的關鍵。”林輕月一一說道。

  “輕月，滄瀾不會知道我擁有扶桑空間的。”葉長天認真地說道。

  “是啊，但滄瀾為了醉薇，卻會竭盡全力，留下所有可能幫助你的一切。”林輕月說著，目光柔情地看著葉長天，自信地說道：“他為了一個可能，留下所有可能，這才是他最原始的初衷吧。”

  “為了一個可能，留下所有可能。”葉長天品味著這句話，微微笑了起來，對上林輕月那雙明眸，說道：“或許，這是一種可能。”

  西靈，臨海古城，外海。

  海風平浪靜，毫無波瀾。

  可越是安靜的大海，越給人一種沉甸甸的壓抑感。

  臨海古城完全進入至了最高警戒，一座座陣法開啟，形成了最外層的防護。

  可臨海人都清楚，這一次，僅憑著陣法，或許無法保護自己的安全。

  臨海為首的楊、西、萬、孫、羅的五大家族，號召整個臨海人為了保護臨海，護衛西靈而戰鬥。

  戰時法令在這一座臨海城中實施，每一個家族，每一個家，無論長幼，無論男女，無論修為高低，都按照一定比例出人進入至戰備狀態。

  三十萬修士修為不等的修士被動員起來，從凡人，煉氣修士，至出竅，化神修士！浩浩蕩蕩，形成了一支支龐大的軍團，護衛著臨海古城。

  三十六座高達九丈高的投石車一字排列在城中，光是投石炮梢長度便超出了四丈，皮窩中裝特製石彈，數十道拉索分散在各處。投石車中鑲嵌著無數的靈石，可以幫助減輕操作阻力，加大石彈射程。

  城牆之上，一座座法器構成的弓弩陣密密麻麻的布置在垛口之上，寬大的城牆上，早已是準備齊備，無數人握著手中的法寶，目光盯著遠處的海。

  戰爭尚未開始。

  但戰爭終將開始。

  這一戰之後，我們還能活下來嗎？

  這一戰之後，家還有嗎？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滿了凝重，堅定的目光也難掩一絲惶恐，但卻沒有退縮。

  死亡，是戰爭的主題。

  站在城樓之上，便有了死的覺悟。

  西靈沒有援軍，聖地沒有動靜，中都沒有支援。

  臨海，已是一座孤城！

  在一座大殿之中，楊、西、萬、孫、羅的五大家族的族長齊聚一堂，商議著眼前的局勢。

  氣氛有些壓抑，眾人有些仿徨。

  楊家族長楊尚審視著桌子的沙盤，看著那一個個黑色的旗幟，幾乎淹沒了整個沙盤，不由眼底暗傷，凝重地說道：“這次海獸潮來勢洶洶，可謂是千年未有！這次我們想要挺過去，怕是不容易，你們怎麽看？”

  西家西都站起來，拳頭砸在了桌子上，沉聲道：“我們還能怎麽辦？四處求援，八處推諉！一個個都不願意出人前來助陣！希望我們拚死在前。我還是堅定我的看法，此戰，不可戰！”

  “不可戰？嗬嗬。”一個胡須半白，雙目凹陷的萬家族長萬國頓了頓手中的拐杖，冷笑道：“請問西家族長，這不可戰，是打算投降海獸，還是打算離開臨海，再尋一處安穩之地？”

  西都厲聲回道：“明知不可為還去做，空空耗費修士的生命，這明顯是愚蠢的決定！每一個修士的命都是命，我不想讓一個修士死在這裏！”

  “那西家長老的意思是說，修士撤退，平民留下？”一旁的孫家族長孫為皺著眉頭問道。

  “有何不可？諸位要想明白，凡人枯榮隻在百年，我們修士的壽元卻是綿長的，能走上仙途，說明我們乃是天道之人。憑我們的實力，完全有能力自保，為什麽要在這裏死守？”西都麵色陰寒地說道。

  看著每個人憤怒的表情，西都哈哈一笑，憤然道：“楊尚、萬國、孫為、羅路，這裏沒有其他人，我們便攤開了說，別一個個都裝作聖人模樣，你們暗中將家族勢力轉移出臨海古城，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我西都不是膽小怕事，更不是苟且偷生之輩！此戰是必死之局，我們還在這裏堅持，是為了什麽？人是可以戰死的，但現在的局勢，哪裏是戰死？直接就是被踩死！咬死！二百餘萬海獸集結，六階後期海妖王不下三十，五階海獸更是數以千計！”

  “你們說，臨海古城能在這樣的戰力之下堅持多久？一個時辰？半個時辰？還是一炷香！”

  “你們真的是小人，明麵上召集眾人抵抗，暗中卻不斷將家族勢力轉移出去！我說你們能不能放下虛偽，有什麽就直接說？！”

  被西都指責，楊尚、萬國、孫為、羅路四家族長都有些麵色陰寒。

  虛偽久了，被人直接拆穿，並不是滋味。

  楊尚哀歎一聲，說道：“西都，既然如此，大家就明了說吧。此戰毫無希望，我們需要為家族負責！但為了蒼生，為了臨海，為了萬萬西靈百姓，我決定留在臨海，與臨海共存亡。”

  萬國也有些訕訕然，表態道：“既然如此，我萬國也陪著楊老，將這血，灑在這臨海的山山水水之中。”

  孫為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點頭，說道：“我也留在臨海。”

  一襲黑衣，沉穩的中年人羅路，麵對四人的議論，一直不曾說話，看著四人的目光，羅路起身，走向大殿的門口。

  風吹動了衣襟，羅路的目光看向了遠處的海，停下腳步，平緩地說道：“臨海不會沉陷，羅家並無一人離開。你們去留，如何抉擇，我羅路沒有權利幹涉。我隻想說一句，臨海與周邊諸城，居住著五百萬凡人！他們的腿，可不會飛！”

  羅路說完，便抬腳踏出了大殿。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

  選擇生，還是選擇死。

  選擇希望，還是選擇絕望。

  這一刻，沒有對，沒有錯。

  西都沉默了。

  但能走到這一步的人，又怎麽會因為一句話而改變自己的立場？

  “準備撤退吧，臨海守不住了。”

  這是西都的話。

  沒有人反對的話。

  這一刻，臨海被拋棄了。

  但那數十萬修士，穩穩地站在古老而堅固的城牆之上，準備著即將到來的大戰。

  殘陽。

  如血。

  餘光照應至城牆之上，投射出了最後一抹溫柔。

  一個個影子被拉長，然後，光消失了，影子，也消失了。

  風吹過海水，一隻青黑色的螃蟹被海水拍打至沙灘，這是今晚第一隻上岸的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