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簡單幸福
作者:伊北      更新:2021-02-19 11:42      字數:3233
  光明報了考研政治輔導班,在南京開課,講師叫陳先奎。無錫離南京不遠,隻是去南京,住成了問題。後來幾經打探,大姑家的三女兒智子的老公,在南京的一家大企業做事。一個人單住一套房,算有地方。

  為省錢,光明和表姐智子聯係,智子二話沒說就答應幫他解決住的問題。跟敏子不同,智子的人生全靠自己拚,且人本身也厚道些,跟光明談得來。她跟老公打了招呼。光明果真住進去。

  第二天,智子就帶著兒子從淮南趕到南京。光明覺得有些奇怪。是不放心他?他一個學生,有什麽可防的?待人來了之後才發現,智子是不放心她老公。

  當年下崗潮,智子老公沒了工作,不得已外出找事,一做做到現在。智子和他長期兩地分居。難免出問題。光明看在眼裏,並不點破。可來智子來後第二天,她就主動跟表弟訴苦。在光明聽來,這不過是一個老套的故事。但發生在身邊人身上,他還是能換位思考,感受她的痛苦。

  小飯店裏,就姐弟兩個人。智子喝了點酒,“你說怎麽辦?當初不讓他出來幹,在家兩個人也是戳氣!現在出來,錢是掙到了,人出問題。我又不能跟他一起出來。”

  光明這方麵沒什麽經驗,問:“一起出來也就出來了。”

  智子道:“我這個工作,丟掉可惜,再一個,都出來孩子怎麽辦?這些年好歹我把孩子挵大了。”

  光明勸:“商業係統,有些事情難免。”

  智子恨道:“你都不知道現在小姑娘多厲害!你不惹她,她都硬往上衝。擋都擋不住!”停一下,又說:“那女的跟你一樣大,不可思議吧。痞得早,十幾歲就在社會上混!是蕪湖的,船民。你想想,船民欸,迎來送往那小時候社會經驗豐富,你姐夫又那麽一表人才,對吧,帥的一個人。那她還不死死咬住……”

  “姐夫心裏還是有你。”

  智子立即,“那是的,”忽然小聲,“有時候喝過酒,都給我打電話,人家講喝過酒最先給誰打電話,那這個人就是在他心裏分量最重的……”

  可能是真的。也是自我安慰。光明換位思考,忽然感覺淒愴,這就是婚姻。

  兩個人又談起家裏其他人。光明問大姐怎麽樣。智子撇嘴,“她,她要是不是我親姐我都不敢跟她走,真的,太難纏太好強,什麽都要站到人家前頭,可能麽?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們廠科室那幾個人,小孩年紀都大差不差,結果人家家孩子,個個優秀,一考大學,不是複旦就是交大,她受不了。”

  “吉吉成績不行?”

  智子一拍桌子,“小時候優秀,長大了,到二中一比,那差得就多了。老大心裏急,一咬牙,把孩子送美國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歪牌子大學也不知道在哪,都不說,反正,三年六十萬,你大姐夫現在到處打工掙錢呢,為兒子掙。”

  光明大姐夫胡萊,是個老實人。

  智子又說:“所以說人不能作,你看大姐,以前房子好,都說買房子。她也要占大頭,那頭幾年地裏花二十九萬買了個六要七的,幾百平,廁所都四個。現在胡萊在外頭做事,兒子去美國,她一個人住又害怕,說吸人氣。”

  光明苦笑。敏子一貫如此。

  又談起惠子。智子道:“老二就天天覺得,爸媽偏我跟老大了,尤其偏我。其實呢,偏我什麽,我一個人在家帶孩子,媽伸把手,不是很正常麽,何況又住那麽近。”

  光明安慰,說二姐困難些,可以理解。

  再談起小憶。智子分析,“她就是求學什麽都太順了,找對象挑來挑去挑來挑去,後來終於看中一個,結果你那個二姑夫看不中,把人家刁難得一塌糊塗。”

  “他就那德行!本事沒有,脾氣倒大。”光明忍不住刺一下。

  智子客觀地,“你這兩個姑父,都是那德行!本事沒有,在家還要做老大,矯情!當初我為什麽這麽早嫁人,就是想趕緊出來,受不了,真的。在家裏待不住,那個嘴叨叨叨叨,比老太婆還煩。”

  最後談到黨校的,大伯大媽。智子說:“你大伯現在又聾又瞎,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見,說是白內障,還不能手術,說眼角膜有點問題。”光明暗歎,細想,也是他該得的。

  千年王八萬年龜。

  智子話鋒一轉,“光彩離婚了。”

  “怎麽回事?”這是真正的新聞。光明追問。“不說嫁得很好麽?在蕪湖,又婚禮多大多大,男方家有錢。”

  智子隱隱約約地,“好像是說嫁過去……人家發現她不能生。”

  有因必有果。天理也昭昭。光彩本無辜,但這就是命。

  光明微笑著,“那跟她姑一樣。”

  智子想了想,“是一樣,都不生,當初我爸媽還想把我給過去,幸虧沒給。”她慶幸。

  光明及時把這些近況分享給媽媽家文。提到光彩不生,家文也嘖嘖,“那跟她姑姑一樣,這一輩人不生,下一輩還不生,都不生,不細子就細死,做人,厚道點。老天爺還沒瞎了眼。”光明又說了說自己的學習情況。家文叮囑他別太累。

  光明說:“等課結束,我去趟上海。”

  家文問去做什麽。

  “看看學校。”光明打算報上海的學校。

  “小年和洋洋都在那。”家文提醒。

  光明說到時候聯係看看。

  家文掛了電話,笑眯眯地。老範問:“什麽事那麽高興。”家文跟他說不著這些,岔過去,“廠裏發的油領沒領?還有衛生紙。”

  老範這才想起來沒領,換了衣服,下樓去。

  問大姨家麗要大表哥小年的電話。家麗說不知道。問二表哥小冬,也說不清楚。光明不再硬問,這麽多年過去,大姨一家對小年的去向還是守口如瓶。

  連家裏人也不說。

  光明赴滬順帶看看他們,也隻是念在小時候的情誼。話說到。不願意也就不願意。

  洋洋倒好找些。這些年斷斷續續,表兄弟在網上一直有聯係,麵沒見過。雖然一個在無錫,一個在上海,離得並不遠。到上海,光明去拜會了一位師兄,他是頭二年考上來的,有不少經驗。光明問要不要找導師。師兄說能找最好,不找也沒關係,碩士主要還是看初試成績。光明隻留一天在上海逛逛,跟洋洋聯係。洋洋在上班,又不是周末,隻能約著傍晚下了班見麵。

  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光明來也沒空手,給師兄帶了幾盒無錫醬排骨,剩下兩盒,留給洋洋。查地圖,光明才發現洋洋在青浦工作。晚上來市區怕不方便,兩個人就約在青浦,光明早早坐車過去。路燈亮的時候,洋洋來了,他現在在一家外資超市的電器部裏做事。是湯小芳的英國丈夫幫的忙。

  小飯店,光明和洋洋麵對麵坐著。點了雞煲。洋洋非要兩瓶啤酒。應酬多,他胖了。也老成些。

  “你看上去比我都大。”光明開玩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洋洋說話的口氣也成熟許多。

  “怎麽樣,適應了吧。”

  “早適應了!我現在,誰來跟誰來,什麽都不怕,”洋洋動動肩膀,“幹嗎,特地來看我的。”

  光明沒說自己要考研究生,怕刺激表弟。他隻說來看一個師兄。“什麽時候畢業?”湯洋洋問。

  “不到一年了。”光明說,又岔開話題,“過年也沒見你回去。”

  “回去幹嗎?”洋洋本能地,“你不也沒回去麽。大過年IP還在無錫。”

  “有事。”光明概括。不細說。

  “那我也有事。”洋洋說,“再說了,我親戚現在不都在上海。回去看誰?”姥姥和幾個姨也被她媽“株連”,都不在親戚之列。

  光明敬洋洋一杯,“你這步走對了。”他本來想提小玲,洋洋的親媽,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先說不合適。算了。如果洋洋提,他就選擇性地說說。不提便罷。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這些年的經曆,過去的事,多半是笑談,他們似乎都熬過了殘酷又痛苦的青春,真正站在人生的起跑線,對自己的生活有了一點掌控。

  啤酒喝了光了,洋洋嫌不夠,又各來一聽。

  末了,洋洋才低著頭,裝作不經意問:“她怎麽樣?”

  光明腦中一激靈,知道他問的是誰。可有的能說,有的不能說,他小心著。“還不錯。回淮南了。”

  “這我知道,然後呢。”

  “然後就是過得不錯,簡單幸福。”

  “簡單幸福……”洋洋抬起頭,出神,“我都不知道這兩個字什麽意思,反正跟我沒關係。”他自己先笑了。

  “你下次回去,我幫你安排。”光明見火候到了,說。洋洋對小玲並非不關心。畢竟是母子。

  “安排什麽?不用不用。”洋洋擺手,又恢複職場人的樣子。

  光明搖搖罐子裏剩下的啤酒。

  洋洋舉罐,碰一下,“敬簡單幸福。”

  “敬簡單幸福。”光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