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音回聲蕩
作者:伊北      更新:2021-02-19 11:42      字數:3267
  歐陽和家藝站在冰棒廠洗澡堂門口,歐陽神色有些焦灼。

  “還來不來啊?都等半小時了。”

  “再等會,”家藝勸他,“說了來肯定來。”

  “一個保姆拽個屁。”

  “等會廖姐來了你可別這麽說,可能真有事,在家帶孩子哪有個準,老廠長夫人說她會來,那就肯定會來,”家藝繼續教育歐陽,“你就是做人還沒做明白,我也是從小到大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才醒悟了。”

  “醒悟什麽?”

  家藝點了他一下腦門,“做人,要能屈能伸,風光的時候,橫著走,落魄的時候,就要夾起尾巴,你別認為廖姐過去不如你,現在就也不如你了?人家現在搞不好是關鍵人物,端正態度。”

  歐陽哦了一聲,他知道,聽太太的沒錯。

  沒多會,遠遠的來了個人。近了一看,確實是廖姐。

  從褲腰裏掏出鑰匙,遞給家藝,廖姐抱歉地,“太太,不好意思,家裏有點事耽誤了幾分鍾。”歐陽小聲嘀咕,“哪是幾分鍾,都快一個小時了。”家藝胳膊肘拐了歐陽一下,示意他閉嘴。

  拿鑰匙開門,澡堂年久失修,也沒人打掃,裏麵有蜘蛛網,地麵上狼藉不堪。廖姐好心,“太太,我幫你打掃吧。”

  家藝連忙,“不用不用,我們能行,年輕力壯的,你回去跟夫人說,鑰匙拿到了,替我謝謝她。”廖姐忙說是。家藝又說:“還有,以後別叫我太太,我也不是太太了,出來社會,大家都平起平坐,都是勞動人民,你就叫我小何。”

  廖姐慌亂,叫了太太有日子,現在突然改口叫小何,不太習慣。“還是叫太太吧。”廖姐訕訕地。

  “就叫小何!”家藝堅持。

  廖姐垂著雙手。

  “叫叫試試。”

  廖姐怯怯地,“小何。”

  “這就對了。”家藝說,“我們是平等的,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富人沒什麽了不起,我們還可以變富。”

  歐陽跟著喊口號,“對,我老婆說得對,可以變富!”

  廖姐走了,偌大的澡堂隻有歐陽和家藝兩個人。

  “幹活!”家藝像打了雞血。

  “什麽活?”

  “打掃啊!”何家藝低得下來。

  “你別幹了,這不是女人幹的活。”

  “少廢話。”家藝鐵了心幹出一番事業來,“我衝地,你把牆壁還有浴池都刷一刷。”

  “遵命!”歐陽從未見過如此臨危不亂的老婆。實在驚喜。“真幹洗浴了?”歐陽問家藝。老實說,他還有點猶豫。太辛苦,能不能賺錢。“少廢話了行不行,幹活吧!”家藝一往無前。

  握著皮管子,打開水龍頭,水噴薄而出。家藝一時沒把準方向,水柱超歐陽射過去。涼水激得他歡跳起來。

  家藝燦爛地笑了。

  上學前,光明在大姨家再過兩天。

  洞山軍分區,家麗交代小冬和光明。“小冬,你陪著你弟過去,看他大伯怎麽說,要留你們吃飯,就吃飯,不留,給了錢就走。”

  小冬點頭答應。光明馬上上初中,又考的重點中學,照例,開學前,該去大伯克思家要錢。兩個孃孃都給了,大伯大媽一直憋著。

  交代好了,家麗去買菜。

  洞山軍分區和黨校距離不遠,弟兄倆走路過去,路過礦務局大院,兩個人玩了一會,約摸十點四十到黨校大院。周末,克思一家三口都在家。光彩見堂弟來,出屋打了個招呼,又進去了。

  陶先生水都沒倒一杯。和克思坐在沙發上,跟兩個孩子閑聊。無非問一問小冬,家裏的情況,學習的情況。態度不冷不熱。聊了一會,陶先生見差不多了,光明來,他們也心知肚明。陶先生不打算留飯,清鍋冷灶,廚房不點煙火。

  她轉進屋,區區摸摸了一會,麵無表情走出來,遞給光明一百塊錢,不住地說拿著拿著。光明帶著任務來的,既然給了,他客氣了一下,收著。又跟表哥對了個眼色,便起身告別。

  兩個孩子摸回家,何家麗正在做飯。建國在研究世界地圖。

  家麗抬頭看看鍾,問:“怎麽這展子就回來了,光明大伯沒留你們吃飯。”

  “他家不燒鍋。”小冬說。

  家麗覺得好笑,“不燒鍋喝西北風?”又對建國,“看看,這什麽人,小孩十不充一(土語:偶爾)去了,連個飯都不給吃。”

  建國感歎,“人走茶涼。”

  家麗脾氣上來,“涼也不至於涼成這樣,他姓不姓陳?!”又轉臉問小冬、光明,“給錢了嗎?”

  光明說給了。小冬補充,“一百。”

  家麗氣得脖子上青筋直蹦,“打發要飯的!一年也出不了幾個錢,姓陳的他管不管,考上重點中學,才給一百?放什麽悶屁!”

  建國勸她算了。家麗忍不下這口氣,路見不平,她必要拔刀相助,“這兩口子到底什麽變的,陳衛國臨死前,還最信任他哥哥嫂子,兩口子也青天白日紅口白牙地答應,說要照顧家文照顧光明,現在好,這麽大的事,給一百,家文是假的,光明該姓陳,該是真的吧,我怎麽就看不慣這德行!”說著,家麗放下鍋鏟,對建國,“你炒,我去去就回。”拉上光明,家麗直奔黨校克思家,她今天必要討個說法。

  見門就敲,咣咣地。

  光彩從屋裏跑出來,打開門洞,朝外瞧。家麗一張嚴肅的臉。光彩不太認識,這是家麗第一次上門。光明在家麗身後,擋住了。

  “找誰?哪位?”光彩問。

  “找陳克思。”家麗說。

  “稍等。”光彩蓋上鐵門洞上的擋板,跑回屋找她爸媽。陶先生出來了,她以為又是想要來走後門的學生,一邊走一邊說,“哪位啊,教授不在家。”

  打開門洞,卻見家麗一張憤怒的臉。陶先生嚇得往後退了半步。連忙打開門。光明也水落石出。陶先生故作驚喜,“光明大姨,這展子怎麽來了,稀客稀客。”陳克思也從屋裏出來,見家麗,也是一個勁兒說哪股風把光明大姨吹來了。又是去燒水,又是去泡茶,兩口子手忙腳亂。廚房,克思小聲埋怨陶先生,“讓你多給點,不聽。”陶先生道:“誰知道她會來。”克思提醒道:“她可是賣菜的,什麽事做不出來。”陶先生擺手說別講了,見機行事。

  茶和笑容一起端出來。

  家麗叉開兩腿,擺足架勢,坐在沙發上,光彩又躲進屋。光明坐在他大姨身旁。

  家麗氣沉丹田,“怎麽搞的,小孩考上重點學校,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回家是哭著回去了。”做好鋪墊。

  “誤會誤會。”克思極力滅火。陶先生在旁邊傻眼。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何況沒理。

  家麗不管,她想說的話,必須說出來,拉了拉光明,對克思,“你是不是他大伯?”

  克思連聲說是。

  “他姓不姓陳?”

  陶先生也說是。

  “你們姓陳的還有幾個人?”

  克思說沒幾個人。

  “那怎麽搞的?拉一把拽一把都不願意?”家麗漸漸逼近主題。

  陶先生端著瓜子小糖,“光明大姨,你聽我講,剛才我就光明大伯在這後悔呢,進屋拿錢,眼花拿錯了,我還說光彩你跑快點,去把你弟追回來。光彩趕緊跑出去,人已經不見了。”

  家麗揶揄,“你是會計,這點也能算錯?”

  “老了老了。”陶先生自嘲。

  家麗忽然正色,嚴厲地,“頭上三尺有神明,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自己說過的話,自己要記得,衛國死的時候這一個個都怎麽說的,忘了?老天爺看著呢!不怕報應!”一拍大腿,家麗站起來,擼袖子,克思兩口子嚇得連忙後退,光明大姨可是龍湖菜市的,三教九流什麽沒見過,文的武的樣樣來得。陶先生連忙回臥室,從大衣櫃裏摸出幾張票子,笑嘻嘻簇到家麗跟前,“收著收著,誤會誤會,”又對光明,“勸勸你大姨,錢不多,交點學費,買點文具,不夠回頭再來。”光明冷冷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來。拿了錢,家麗起身要走。克思和陶先生虛客套,“他大姨,不要忙著走,吃個晚飯吃個晚飯。”又喊光彩去買白切雞。家麗果斷地,“不必了!家裏還有事,光明,走。”

  一抬屁股,兩個人走了。

  人情冷暖,倏忽之間。來這一趟,何家麗也滿是感慨。隻是,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小光明出頭。黨校靠山。出了校門口,家麗和光明為抒胸中悶氣,就勢爬山。舜耕山,海拔不過兩三百米,但勝在綿長,相傳舜帝在此耕作過,乃人間福地。不到二十分鍾,兩個人便登至山頂涼亭,山的南麵,是廣大丘陵和農田。

  家麗喊了一聲,音回聲蕩。

  光明也跟著喊了一聲,像要把胸中悶氣悉數吐盡。

  “以後就靠自己了。”家麗對光明說。

  光明不能全然理解,但依舊點點頭。

  太陽偏西了,沿淮大地被染得金黃,天光沉澱,萬物準備迎接漫漫長夜。

  一到家,小年就請示他爸。

  “爸,我到法定結婚年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