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遠走高飛
作者:伊北      更新:2021-02-19 11:42      字數:3903
  放學分東西兩隊,光明應該跟著東隊走。當他走出校門,隊伍已經不見蹤影。日正當午,光明撒開步子,幾乎是小跑著,沿著電廠路向西,到三岔路口,在沿著水廠路向南。人行道旁的梧桐樹替他遮陰。可進家門的時候,光明已然一頭汗。

  美心詫異,“這展子怎麽回來了?”

  “媽!”光明下意識叫。

  家文正趴在縫紉機上抄廠裏的報表。她站起來,疑惑地,“怎麽回來的?”

  “走回來的。”

  “誰讓你回來的?”

  “大孃和大姐。”光明答。

  家文看看美心,還是疑惑,“怎麽搞的?”

  美心嘀咕,“是不是有什麽事?”

  光明童言無忌,“她們說,媽可能會不要我,所以得回來。”

  說者無心。聽者卻仿佛糟了個炸雷,從腳底板一直打到頭頂。家文摟住光明,靠在門板,放聲大哭。她知道人走茶涼,可她怎麽也料不到,這杯茶會涼得那麽快!那麽徹底!

  齷齪!猥瑣!歹毒!不可思議!這種話怎麽能對孩子說!怎麽能?!

  她們錯看她何家文了!她就是要飯!也絕不會拋棄這個兒子!這可是她的精神支柱!衛國留給她的寶貝!她一生的指望!

  美心在旁邊聽著,同樣悲憤,落淚不止。

  光明抬起頭,媽媽仍在大放悲聲,慘烈異常,眼淚劈裏啪啦落下,如拋沙般,打在他臉上,又滾到手臂,終於粉身碎骨。

  即便爸爸去世的時候,光明也未見媽媽哭得如此傷心。

  “我去問問她們!”家文分歧。

  美心攔住她,“問有什麽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沒美心摟住女兒。

  兩個女人哭成一團。

  電話鈴響了,家歡接起來,禮貌地說你好。

  “你是何家歡吧。”不禮貌的聲音。

  “哪位?”工作中的家歡,語氣很職業化。

  “我是張秋林的未婚妻,很快我們就結婚了,我希望你不要跟我先生走的太近。”

  “未婚妻?”家歡反問,“怎麽稱呼?”她並沒有亂了陣腳。

  “咪咪。”那人胡亂答。

  家歡說:“你好咪咪,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和張秋林隻是朋友,多年未見,自從他回國之後,我們統共見了也沒有幾次,未來見麵的機會,我想會更少。不過我想提醒你,既然你是秋林的未婚妻,就應該管理你的未婚夫,不要讓他來打擾我的生活。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是他主動來找我的。而不是我找他。希望你好自為之。”

  電話撲地掛了。家歡放下聽筒,有人走進來,遞上文件,“何主任,這個需要您簽個字。”家歡優雅地接過文件。

  電話那頭,所謂的咪咪仍舊慌亂,她跟身旁的小姐妹說:“這女的不一般,幾句話說的,我倒抓瞎。”

  她小姐妹說:“行了,反正完成任務就行。”又補充說:“你這也太能扯,什麽咪咪。一聽就不像正經人。”

  假咪咪道:“我這不是急中生智麽。”

  小姐妹笑:“你這是急中失智。”

  小年的工作落實下來,在區武裝部,進入征兵小組。建國使了大力。一家人皆滿意。老太太問家麗,“小年以後就是吃皇糧的人了?跟建國一樣。”

  家麗回答,“是,奶奶,吃皇糧,旱澇保收,不會下崗,比我強。”老太太喃喃說:“一代更比一代強。”

  兩個人正說這話,小年和小冬進門,叫了媽和奶奶。家麗問他們去哪了。小冬說:“哥請我吃肉串。”

  家麗微嗔:“看看現在的孩子,還沒賺錢呢,就先學會花錢了。”小年解釋,“用的是我的退伍費。”家麗說:“參加工作了,先請你弟弟吃肉串,怎麽沒說請你奶奶吃。”老太太笑說:“我能吃什麽,一口牙都沒了。”小年上前,蹲到老太太跟前,“我幫奶奶揉揉腿。”一邊揉著,家麗一邊說:“參加工作,就是大人了,得做大人的事說大人的話。”

  小年說:“媽,我本來就是大人。”

  家麗說:“我說你就聽著,別我說一句你回一句。”

  小年不說話,看小冬。小冬吐吐舌頭。家麗又問:“你爸呢?”小年說他們單位有個同事入黨,爸去政審,下長豐縣了。

  老太太想起美心,問家麗,“也不知道你媽在老二家怎麽樣?”

  家麗說:“應該沒什麽道道,光明那孩子好帶。”

  正說著話,有人跑進院子,慌慌張張地,小冬站起來看,是五姨小玲。小玲翻身插上前院的門,躥進屋。

  一頭汗。小玲喘大氣。

  家麗看不慣她這蠍蠍螫螫的樣子,“怎麽了這是,屁股著火了,還是被人追殺了?”

  “被人追殺了。”小玲神色慌張。

  話音剛落,前門就一陣轟響。有人捶門。小玲更慌張。

  家麗喝道:“劉小玲,怎麽回事?!”

  小玲簡短捷說,“他們說我拿了他們的錢,但那隻是我該掙的!”家麗問:“誰說,你到底拿沒拿?”

  “鍾毛子,米露,拿了,但那是我應該得的。”

  隔著牆頭,鍾毛子的聲音傳進來,“劉小玲!你今天不把錢吐出來,就留下一隻胳膊!劉小玲,我知道你在裏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劉小玲你給我滾出來!”

  鐵門像要被砸爛。

  小玲嚇哭了。因為分配不公,小玲便想了個法子——把一部分營業額直接收入自己口袋,結果被米露派來的探子發現,東窗事發。

  叫嚷聲繼續,“劉小玲!要麽吐錢!要麽留一隻胳膊!你跑不了!投降吧!你他媽不想混了就直說!”

  小年道:“媽,鍾毛子我知道,是田家庵混世的裏頭的扛把子。”老太太痛心疾首,“老五,你怎麽惹上他了!”

  小玲東看西看,想要躲起來。家麗說:“你現在躲有什麽用?!”

  老太太對家麗,“老大,救救老五。”

  家麗歎息,“看樣子,淮南她暫時是不能待了。”

  小玲連忙說:“對,我出去,我得出去,到外地去。”

  “你倒想出去,現在問題是連家門都出不去!”家麗急得眼都紅了。敲門聲繼續,像打雷。看來今天這個鍾毛子也決心下死手。

  “衝吧!”小玲挺起胸膛,大義凜然,準備突圍。

  小年跟著五姨,他喜歡戰鬥。

  家麗說:“幹什麽幹什麽?要打仗?打上甘嶺戰役?陣地戰你能拚得過別人,七嘴八舌的,外頭起碼四個五個人,還都是男的。”

  小年逞英雄,“媽,我一個頂倆。”

  家麗安排,“小年,去院子裏把自行車推進來。”小年領命,小冬不敢動。他膽子小。家麗快速進屋,從床鋪底下翻出一些錢來。半月的工資。到客廳。老太太見家麗神色緊張,擔憂地,“老大,不能硬拚。”

  家麗說了句放心,繼續排兵布陣,“小年小冬,你們從後麵走,出了門就趕緊跑,聽到沒有?”

  小年問:“跑到哪?”

  “跑得遠遠的,越遠越好。別人他們追上你們,聽到沒有?!”

  “好咧!”小年爽快答應。他剛退伍回來,在部隊經常“拉練”,最不怕跑。

  “劉小玲,準備跟我走。”家麗臨危不亂,“阿奶,你在家別動,你一個老太太他們不敢把你怎麽樣。”

  各就各位。

  “準備!”家麗拉開後門,小年小冬躥出去,撒腿就跑。家麗用力把門一撞,哐當一聲巨響。

  前院門口的鍾毛子們聽到聲音,驚叫,“糟糕,劉小玲從後門跑了!去後門!”一行人繞了個大圈去後門堵人。家麗鎖好後門,對老太太,“阿奶,小心點。”又對小玲,“走!”

  說著,家麗快速推著自行車從前院出,劃了兩步,上車,小玲也跟著跳上車後座。自行車從龍湖菜市旁邊的小路穿過,直朝龍園賓館老三家藝家方向去。

  小玲在後座,摟住大姐的腰,讚歎,“姐,你這是調虎離山啊!”家麗不回應,腳下蹬得飛快。一會,到家藝家。歐陽和家藝都在,家麗簡單說了幾句,便說:“歐陽,你帶小玲走。”

  歐陽有些害怕,“我這麽一個壯漢,他們逮到我還不猛打。大姐,這麽跑不是辦法!”

  家藝覺得很沒麵子,嗬斥,“你讓開,你不帶我帶!”關鍵時刻,還是姐妹管用。十萬火急,不是計較的時候,家麗對家藝說:“老三,他們不認識你,現在去通知振民,孩子今天在他那我早晨還看到了,讓他立刻帶孩子來國慶路長途汽車站,快!”

  家藝接令,給歐陽一個白眼,立即出門。

  家麗再上自行車,帶著小玲從龍湖路走,到四海大廈左拐,沿著國慶中路向東,直奔長途汽車站。

  到車站,家麗和小玲立刻買票,有什麽買什麽。看來看去,當天隻有去廈門的長途車還有空座,還沒發車。買吧。去廈門也得買。兩個人買了票,站在候車大廳。家麗把錢包好,塞到小玲褲腰裏,“就這麽多錢了,你裝好,到外頭,隻能靠你自己。”

  直到這個時候,小玲才真切地意識到,她必須得走了,去廈門,一個天高海遠的地方。她聽說有些人會去那裏“下海”。

  也好。闖吧!

  隻是離別在眼前,小玲也忍不住有些傷感。

  “姐,我真走了。”小玲摟住大姐家麗,眼眶紅了。

  “走吧走吧,保護好自己。”家麗叮囑。

  “洋洋會來麽?”小玲不敢確信。

  家麗抬頭看候車大廳的掛鍾,發車時間快到了。“會來的,老三去叫了,馬上來。”她隻能這麽安慰她。

  分分秒秒,時間跑得飛快。

  工作人員喊檢票,劉小玲朝外頭望著,一點一點朝檢票口挪。終於,檢票進站。小玲淚崩。家麗也哭。

  老五得罪的不是一般人。在淮南這個地頭上,她很難混了。好在樹挪死,人挪活。家麗想,躲過這一陣,小玲還可以回來。實在不行,就讓建國去潘集或者八公山幫她找一份工,去西部發展。老五還不肯走,伸著脖子,等待著兒子洋洋的到來。

  工作人員又催促了一下,車快發了。她必須上車。

  劉小玲戀戀不舍上了車,坐在車窗邊,向家麗揮手。家麗朝她擺擺手,淚中帶笑,目送車子離開。

  家麗慢慢轉身,朝外走。

  振民、家藝帶著洋洋氣喘噓噓跑進候車大廳。

  “人呢?!”振民激動。

  家麗抬頭看他,“走了。”

  洋洋頓時大哭,“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湯振民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我去找她,她坐的什麽車?!”

  “別添亂了行不行?”家麗大聲。

  振民不吱聲。家藝安慰他。

  家麗說:“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孩子帶好,其他的你幫不上忙。”說的也是事實。這一刻,湯振民有點後悔離婚,但一切已經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