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寒風凜冽。

  蒼茫大地上，皚皚白雪。白雲疊嶂下，是山巒林野之所。極遠處有鬱鬱蔥蔥的林海，白霧升騰；近處則有披上白色麵紗的平野，遼闊無邊。

  北風呼嘯，縱橫無邊的平野上，有一處範圍極大的森林。其前，兩個男子相互對峙著。

  一個是劍眉星目，猿臂蜂腰，身穿勁裝的男子。另一個是麵色冷傲的白衣青年，他仿佛一根潔白的羽毛，雙足踏雪，毫無痕跡。

  白衣青年淡然道：“人呢？”

  男子道：“如果你和我對換位置，你會說出你啟蒙恩師的去向？你會做出此等無道義之事？”

  “道義？”白衣青年搖了搖頭，看向男子的眼中有著一絲惋惜之色，“那等凶殘之輩，人人得而誅之，你何必如此執著！如若你此時回頭，我既往不咎。”

  “哈哈哈……”男子仰天大笑起來。

  嘹亮的笑聲傳向遠方，驚得雪霧鳥“啪啪啪”的拍動著雪白的翅膀，密集成雲的從林中飛出。

  似乎又想起了當初還是平民時被人欺壓的情景，想起了那些人的麵孔，男子麵色扭曲起來。

  “凶殘？這偌大江湖，凶殘就是人性的劣根！就說你，一夜之間殺光一個幫派整整三百七十八人，雖說罪有應得，但同樣說明，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男子戟指白衣青年，冷笑道。

  白衣青年麵色一冷，道：“他到底在哪？”

  “真是笑話，要是我真告訴你，那我堂堂七尺男兒豈有顏麵存活於世？不要再多費唇舌，動手吧！”男子嗤笑道。

  白衣青年負手於身後，漠然道：“就讓我看看，你從草刹子那學到什麽本事！”

  男子大笑一聲，伸手間，眉間一閃，手中驀然多出一柄長劍，一雷二閃的朝白衣青年衝去，手腕微震，長劍帶著輕鳴聲，淩空揮灑。

  雷轟電掣，防不勝防。

  隱約間，似有猛獸怒吼，淡淡的腥煞之氣撲麵而來。

  白衣青年眼眸微眯，身形一動，浮光掠影般輕靈的在劍影中穿梭。男子的劍身連顫，招式陡然變快，舞的更疾，招招進逼，淩厲的劍氣在地上劃出一道道溝壑，腥煞之氣，逼迫的雪花也躲避三舍，隻是依舊未碰到白衣青年一片衣角。

  白衣青年搖頭惋惜道：“好一招噬血劍訣，不過可惜，意境未到。”

  “哼！”男子冷哼一聲，身上猛然爆發出紅色的氣浪，手中長劍虛劃了一圈，風雷之勢驟起，一陣如萬千鬼怪哭嘯聲隨之響起，仿佛從遙遠天際傳來，懾人心魄。

  刹那間，附近的景物變得殷紅一片，如置地獄。周圍天地間的戾氣似受到什麽吸引，如實質般瞬息匯聚在劍上，凝成一巨大的猙獰鬼頭。

  “死！”男子麵目通紅，低喝一聲，長劍劃出一道弧線，猙獰鬼頭嗚咽著，帶著森冷嗜血的氣息朝白衣青年撲去。

  感覺體內血液有些蠢蠢欲動，似要鑽出體外，白衣青年微露訝色，抬手虛空一掌，一個由水凝聚的，如巨靈神般大小的手掌破空而去。

  “哢嚓！”

  好像什麽東西破碎般，鬼頭和手掌轟然而碎。

  “咻！”

  一隻小一倍的透明手掌倏地從碎裂中飛出，直撞男子胸口。

  砰然一聲，男子驚駭，當即噴了一大口血朝後倒飛而去，撞斷數棵參天大樹，方才止住這股恐怖的衝力。

  男子左手一撐地麵，翻身而起，隻見他喘息了幾下，雙目圓瞪，雙手抓攏，眉心驀然出現一個閃爍著紅白光的圖案，龍眼大小，仿佛炙熱的太陽。

  這是一個劍和匕首相交的圖案，當這圖案出現，男子身周竟然散發出黑紅相交的電光，極其詭異。

  白衣青年有些動容的道：“意念之刃！想不到你還知道縛印的秘密！”

  腳尖輕點，白衣青年身形如柳葉般朝後掠出一段距離，同時眉心也亮起一抹碧光，一個雙翼浮於水中的圖案漸漸浮現，同時低吟道：“蘇醒吧，沉睡的化蛇（注一）！”

  一陣如同嬰兒大聲啼哭，又像是婦人的叱罵聲在這空曠的平野響起。在已經掠出一段距離的白衣青年身邊忽然憑空出現一個略微龐大的身影。

  這是個人麵豺身，背生雙翼，盤行蠕動的怪物。蛇尾的鱗片泛著幽黑的光芒，雙翼微微拍動，妖媚的臉龐極其蒼白，眼睛透著懾人的光芒。

  化蛇轉了轉腦袋，朝白衣男子望了眼後，臉上浮現一絲魅笑，蛇尾微微擺動，似很歡愉。

  “啊！”

  另一旁，男子似忍受著巨大痛苦，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震的四周林木簌簌發抖。他身形竟離地一尺的懸浮著，四肢伸展，身體前弓，渾身閃爍著黑紅交加的電蛇，身體急劇收縮膨脹著，劈啪作響，一股磅礴淩厲的氣勢如山崩海嘯般直迫大地。

  頃刻間，男子緩緩落回地麵，較於先前，此時男子氣勢驚人，體段崢嶸，眼中閃爍著紅芒，竟有著野獸般的瘋狂。

  “看來他是以性命做賭注，有必殺我的信念。”白衣青年暗道。

  男子眼光一掃，剛落地，腳下便是一蹬直躥了出去，冒著絲絲黑芒的長劍，疾刺向化蛇，快若閃電。

  化蛇眼中光芒不斷吞吐，魅笑更盛，身體微微一扭，那粗壯的蛇尾“呼”的一聲，帶出一道殘影拍飛長劍。男子棄劍，一個回轉，揮手便是一拳。

  這一拳，有著萬千巨力；而化蛇簡單的甩尾，威力更甚。

  “砰！”

  男子立被拋飛。而化蛇也朝後退後一丈，似感到疼痛，蒼白的臉上出現怒容。

  化蛇乃妖物異種，這一發威，登時便見風雲變色，平靜的大地顫抖起來。

  “噗！”“噗！”“噗！”……

  雪花激蕩，數十道半丈粗的水柱霍然衝天而起，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打了個轉，仿佛受到什麽驅使，淩空而下，矯若遊龍，直撲落地的男子。

  “吼！”像猛獸般低吼一聲，男子全身泛著紅黑色光暈，上衣瞬間碎裂，露出銅澆鐵鑄般的上身，粗大的青筋如蚯蚓般蜿蜒在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他整個人陡然消失在原地，淩空而來的水柱頓時擊了個空，在大地上轟出駭人的大坑來。

  遠處的白衣青年眼睛一眯，冷哼一聲，右拳朝上空一處擊去。

  “轟隆……”

  兩人甫一交手，竟發出刺耳的爆鳴聲，兩人之間更是被紛亂的氣勁炸出一個大坑來。

  男子身影出現在不遠處，隨即，兩人身影同時消失。

  “砰！”“砰！”“砰！”……

  刹那間，兩人又對上數十拳，勁氣橫溢。兩人身形快速飛躍橫移著，從地麵到空中，又飛躍在參天樹頂，所過之處，千瘡百孔。

  “呼呼……”

  數十道水柱再次凝聚，如無數遊龍朝男子追去，卻奈何速度總是慢上一線。隻是幾閃，男子和白衣青年就移到遠處，化蛇索性立在一翻滾的巨浪之上，遠觀爭鬥。

  快！

  兩人速度都快到極至，拳腳不見影，身形也隻看到幾抹殘影。蒼茫大地上，隻聽見接連不斷的怒吼聲和交手聲。

  唯快不破！

  兩人根本沒有招式可言，就是一個字：快！

  而且兩人的攻擊力同樣驚人！特別是男子，一拳比一拳勢大，那強橫的力量，觀其那一往無前之勢，竟比白衣青年還要勢大力沉一些。

  “轟！”

  兩人兔起鶻落，在又一次對碰之後，身影乍分，略一停頓，男子身如虎豹，縱身一躍再次撲向白衣青年。

  半空中，男子長發在凜冽的寒風中肆意舞動，麵孔露出一絲猙獰，眸中泛著殘忍的目光。

  右臂高高揚起，拳中迸出讓人心悸的紅黑電芒。那讓空間都為之震顫的力量，在那瘋狂的嘶吼聲中，自上而下，一拳砸落。

  “好濃烈的凶煞之氣！”白衣青年落地後驀地一驚，雙掌交錯互擊，身上散發出強烈的白芒，腳下刹那間出現一個巨大的旋渦。

  “龍庭托缽！”白衣青年大喝一聲，雙手朝上一托，一個由水土交融而成的巨大缽盂轟然而起，閃爍著乳白色的光輝，罩向嘶吼而來的男子。

  一聲巨響，如落地滾雷，整個地麵都狠狠的顫抖了一下，瞬間裂開幾條巨大的裂縫，觸目驚心。在那煙塵遮蔽之處，一個人影從中倒射而出，在地上犁出一道長長的溝壑。

  男子頭發散亂的翻身而起，吐了口帶血的濃痰。模樣雖有些狼狽，卻是未見任何傷痕。

  倏地，一道虛影從後麵飛射至男子身邊。砰然一聲響，男子猝不及防，頓時口噴鮮血，立被拋飛。那處虛影顯現，卻見化蛇雙翼扇動，眼中凶光大放。

  男子剛落地，那一直尾隨的水柱轟然落下。

  巨大的撞擊，把男子轟飛落在遠處。臉色蒼白的他連噴了幾口血，隨即嘴唇開始蠕動，快速的念著一段晦澀難懂的口訣咒文，膚色逐漸變紅，眼眸緊盯著化蛇。

  “他是我的。”白衣青年一個閃身從煙塵中鑽出，攔在化蛇身前，沉聲道：“讓我來。”

  白衣青年的衣襟有些髒亂，似也未從剛才討得便宜。

  而這時，男子手一翻，朝著自己胸口擊去。

  “噗！”男子吐出一大口殷紅的心血，迅速在地上勾畫出一副詭異的圖案。似陣法，又似猙獰的猛獸。頓時，凶煞的氣息源源不斷的從其中湧出。

  這邪惡的氣息，讓化蛇感到陣陣不安，焦躁的叱呼不已，水柱再次轟擊過去。

  白衣青年也感覺到什麽，臉色一變，“不好！”再也不有絲毫保留，身上霞光一閃，身形化作一道殘影，朝男子撲去。

  “晚了！”男子輕叱一聲，右手往那圖案之中一按，身上紅光大盛，湧現出恐怖且濃烈的凶煞之氣，身外所有攻擊都泯滅在空中。

  這一刹，男子整個人都似乎陷入一片陰影之中。

  “往生門！”

  隻聽聞他一聲低喝，充滿了無窮的魔力，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

  大地轟鳴，空氣震蕩。

  在蒼穹震顫中，整個天地都暗了下來。滾滾烏雲成旋渦狀聚於上空，沉重的幾乎要壓到地麵，仿佛末日來臨。

  白衣青年臉色大變，再也顧不得其他，飛身疾退。

  男子身前的地麵如同海麵一樣顛簸起來，一道龐大而厚重的大門從地麵緩緩升起，凶煞的氣息在這一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濃鬱，空氣也變得沉重壓抑。

  初顯威勢的大門，一眼望去，寬足有三十餘丈，卻是無法得知其高度。

  “往生門！”

  白衣青年一臉震驚，回頭四望，隻見另外還有三道門戶自地底緩緩升起，以四角之勢把白衣男子和化蛇圍困在中間。

  在四道往生門上，可以隱約的看到形態各異、麵目猙獰的上古荒獸的雕像，鬼斧神工，魄人心神，也不知是何等材質所鑄。

  “吼！”

  低沉而悠遠的嘶吼仿佛從天邊傳來，回蕩在整個天地之間。

  單單是凶煞之氣，便使得不遠處的樹林迅速的枯萎，最後化作碎屑消散在空中。

  恐怖的力量讓白衣青年感到窒息，雖然能抵抗這股力量，但那凶煞之氣，卻是依舊沒有任何阻礙，緩緩的入侵體內，侵蝕身體。

  臉色有些蒼白的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那人竟然懂得這種幾近失傳的遠古秘術，還有能力使得出來。一旁的化蛇感受到危險的氣息，雖然凶煞之氣對化蛇這種妖物無害，但那恐怖的力量卻是讓它極為不安。

  巨浪翻騰而起，卻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錮在中間這範圍內。化蛇焦躁的大聲叱呼起來，巨浪一轉，化作旋渦把自己和白衣青年保護在中間。

  白衣青年不敢輕舉妄動，他看了看周圍微微蕩漾的空氣波紋，強忍住體內翻湧的氣血，右手淩空對地麵一抓，一個石塊破土而出。手一揮，便穿破空氣，呼嘯的朝斜上空飛去。

  眼見就要飛出往生門的範圍，忽而一聲詭異而沉重的呼吸，那石塊自行碎裂開來，繼而又燃燒起來，湮滅在空氣中。

  “果真如傳聞中的一樣，入往生門者，有死無生，往生極樂。”白衣青年臉色變幻不定，拳頭攥的緊緊的，心中似乎在掙紮著什麽。

  “嗯？”白衣青年心下一動。到此刻，往生門似才嶄露頭角，僅露二尺之長，卻就此不動了。

  白衣青年四下一望，見那男子矗立在遠處一動不動，臉色慘白，雙眼渙散無神。

  “原來如此！雖然利用意念之刃突破境界，但精氣卻有些單薄，隻有獻祭自己的生命才能啟動這秘術，不過也遠遠不夠……”

  白衣青年的拳頭漸漸鬆開，眼中精光熠熠。體內精氣不停運轉，拚命抵抗壓製那源源不斷湧入體內的凶煞之氣。

  那男子看著這一切，眼中有著解脫，也有著驕傲，喃喃道：“雖然隻是啟動了往生門，圍困他一時半刻，但足以讓他元氣大傷……咳咳……師傅，我能做的就是這些了……”

  男子咳出一口鮮血，身體一陣搖晃，但臉色卻變得紅潤起來，眼中也有了些神采。他抬起頭看著烏雲滾滾的天空，大聲吼道：“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族人，雖然隻剩我一人。”說到後麵，言語間有些落寞起來。

  “我淩雲，也是個頂天立地的人，哈哈哈哈……”男子仰天大笑，長發在狂風中肆意飛舞。

  一道血光從他身上冒出，如狼煙般直上雲霄，令得雲氣沸騰！

  忽地，笑聲戛然而止。

  這個男子，就這樣隨風而去。

  “好一個狂傲的男子，好一個淩雲！”白衣青年暗自點了點頭。

  狂風嗚咽，雪花傾泄。

  一刻過後，往生門在轟鳴聲中回到屬於它的地方。周圍，又回到了平靜的時刻。

  白衣青年的身形佇立在一望無垠的平野上，眼中炙熱的望著已死去的男子。

  “那失傳的遠古秘術，你是如何得知的？這可不是你師傅能夠教給你的。”

  但淩雲的秘密永遠的埋藏在這隨處飄蕩的風聲中。

  “嘩！”一股巨大的水流湧來，白衣男子似一葉孤舟，隨意的浮在水麵上。

  化蛇在水麵上遊走到他身邊，雙翼輕微的拍著。白衣青年微微點了點頭，眉心碧光一閃，化蛇軀體漸漸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化蛇招出的大水朝四周的地麵滲透，漸漸消失，周圍積聚的雪也化為無形，露出濕潤的泥土。

  “敬你是個漢子。”白衣青年對著地麵連連拍下，一個僅容一人的深坑出現在地麵。他把淩雲放入坑中，長袖一拂，泥土便把淩雲永遠的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裏。

  白衣青年忽然身體一陣搖晃，臉色一白，捂著胸口喘息了幾聲，額頭出現絲絲的汗珠，“往生門好生霸道！看來得修養不少時日才能恢複。”

  沉默半晌，朝白雲飄蕩的天空望了望，悠悠道：“草刹子，你收了個好徒弟啊……”

  話音剛落，白衣青年身化為虛，消失在遠方。

  蒼茫大地間，那被毀滅的樹林，和滿地的狼籍，似在默默的述說著，在此發生的事。

  淩厲的寒風不時刮過，鵝毛般的雪花依舊從天飄落，飄落這空蕩蕩的大地上。

  注一：《山海經（中次二經）》化蛇：水獸。人麵豺身，有翼，蛇行，聲音如叱呼。招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