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魅般的聲音，啟齒間便是如此惡毒的話語。忽閃的光亮中，鳳淩帝隻覺眼前的女人麵目愈發可憎。

  “這都是你咎由自取。”鳳淩帝麵無表情地瞧著眼前那不大清晰的殘破的容顏。

  其實當年，他本就對泯於冷宮之中的“錦妃”的身份生疑。

  鳳淩帝懷疑死去的那個麵目全非的女子並非錦妃，錦妃其實並沒有死，故而適才見到時，皇帝陛下便也不甚驚訝。

  要說這麽些年過去，對於錦妃當年的罪過原本已然淡去。而鳳淩帝也是有意放過她，便是不曾命人深究過那已逝的“錦妃”的身份。

  然錦妃得以苟且於世卻依然執迷不悟。

  聽她適才惡毒的言語，鳳淩帝便是不想再與其糾纏。

  “咳咳！”皇帝陛下喚道“來人！”

  沒有破門而入的應答聲，鳳淩帝蒼白的聲音被吞沒在昏暗的寢殿內。

  “嗬嗬嗬……”錦妃詭異地笑了起來。

  “陛下不必叫了。”她道“臣妾既能進的來，外頭的人自是聽不到陛下的叫聲了。”

  “哼！”鳳淩帝冷哼一聲，“你倒是神通廣大。”

  這麽些年了，不想錦妃在這深宮內院竟還有根基。

  知自己如今被這女人拿捏著，堂堂一國之君倒也不惱，便是索性靠在床頭，神思悠悠……

  想當年，錦妃在後宮之中可謂是一手遮天，當得知他在宮外金屋藏嬌時，便是派人不惜一切將那女子找了出來，再是哄騙其服下了續魂丹。

  鳳淩夜道“當年你在後宮作威作福，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想你變本加厲。怡嬪、佟妃，還要你宮裏頭的宮女……有多少條無辜的性命被你殘害？”

  “無辜？嗬……”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錦妃笑得瘋狂。

  許久，那恐怖的笑聲淡去，便是聽她惡狠狠道“一個個狐媚胚子，豈會無辜！”

  錦妃站起身，像是癡語般幽幽道來，她道“陛下，臣妾何嚐不想與陛下坐享太平盛世，可陛下的心裏頭可曾有過臣妾一絲一毫的位置？”

  “天下的男子都是一般的負心漢，沐離如此，陛下亦是這般，憑什麽臣妾就不配得到心愛之人的真心！”

  “對啊，臣妾就是容不得那些個狐媚女子魅惑陛下，臣妾要的是陛下的獨寵。”

  獨占聖寵！

  多麽桀驁的女子，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爛漫溫情，可身為一國之君的鳳淩帝，後宮佳麗無數，自是給不了她。

  其實，如錦妃這般的女子本不該入這似海的宮門；其實，當年那般天真的女子也曾想與心愛的男子雙宿雙飛……

  奈何造化弄人，山花爛漫之時一顆真心付諸東流，便是惹了這一世的涼薄。

  時至今日，錦妃心中漠然，便是在一通宣泄般的自語後重新歸於平淡。

  隻見她從寬大的衣袖中摸出了一道明晃晃的聖旨在鳳淩帝的床前鋪來，她道“陛下龍體欠安，臣妾已為陛下擬好遺照，隻需陛下蓋上禦璽。”

  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

  鳳淩帝略顯疲憊的雙眸瞧著昏暗光暈下的錦妃。

  昔日嬌好的容顏不在，那銳利的眸光卻依然勾人，仿佛可以瞧到他的心裏去。

  鳳淩帝心中暗忖該是動過真心的吧，要不然怎會許她那般尊貴地位，任由她在後宮跋扈了那麽多年？

  鳳淩帝瞅了眼聖旨。

  也罷，便是最後再成全她一回吧。

  微微顫抖的手拿過床頭那沉甸甸的禦璽，璽印沉沉落於聖旨上，鳳淩帝淡淡道“拿去吧。”

  “嗬。”錦妃不明意味地勾起唇，拿過聖旨瞧了瞧，便是將其收入袖中。

  一如來時，她退開一些，便是跪下身恭敬地向鳳淩帝磕頭道“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重重叩拜後，隻見錦妃站起身，複又走近鳳淩帝的床前，她長袖一揮，風陵帝瞠目瞧著她，哼哼了兩聲，卻是癱在床頭無法動彈。

  “陛下安歇吧，臣妾告退。”錦妃淡然瞧著床榻上不住輕顫的鳳淩帝，轉身便是向殿外走去，經過案幾前又是順手帶走了那隻分外奪目的琉璃茶盞……

  “陛下，陛下！”寢殿的門扉一開一合間，喜公公的驚叫聲響起，“來人哪！快來人哪！宣太醫……”

  昏暗的寢殿亮起了燈火，宮人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瘦弱的黑影漠然立於殿外的黑夜中。

  回首望向那喧囂的寢殿，錦妃心中冷笑獨占聖寵又如何？終將是她的兒子君臨天下，而那賤人的賤種隻配俯首稱臣，嗬嗬嗬……

  可是為何，她的心頭竟未有一絲得勝者的快意……

  同樣的夜，森冷的水牢中，汙水沒過了喉頭，鳳羽心中哀歎，莫不是她今日當真要魂歸黃泉了？

  生死一線間，她便是想起了鳳汐城，想起了鬼離穀，往昔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在腦海中閃現，最終停留在了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的影像上。

  鬼離穀初識眼前的男子雖一副病體，卻天生好皮囊，他眉目溫潤，那般虛弱地站著，竟是宛如清風皓月令人迷醉，他向她施禮道“在下南宮越。”

  洞房花燭夜他與她四目相對，眼中溫柔不減，他在她身邊坐下，將手中栓了紅線的一個酒杯遞給她，他道“夫人，喝了這合巹酒，你我便成百年之好。”

  他曾說“為夫得以夫人救命之恩，無以回報，唯有將夫人娶了回來，往後歲月，定為夫人馬首是瞻，已報夫人大恩。”

  他又說“你我男未婚女未嫁，我傾心於與夫人，便將夫人明媒正娶回來，有何不妥？”

  ……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閃現，鳳羽又是看見了在不久之前，那個男子眸光幽幽，便是柔聲道“小羽，你我前路大概是要經曆一番磨難的，我隻希望不論今後發生何事，你都可以信我。”

  嗯，她是信他的。

  可是阿越，你為何還不曾找到我……

  當啷一聲，水牢外的鐵鎖被劈開，隨即耳畔便是有嘈雜的腳步聲傳來。

  意識消散前，鳳羽強撐著抬眸望去，便是見到了腦海中那個模糊的身影似乎正向她飛身而來。

  “阿越……”她艱難地啟齒，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南宮越飛身而下，便是揮劍斬斷了鳳羽手腕的繩索，隨即與其一同落入水中。

  在鳳羽那輕飄的身子完全沒入水底前，南宮越一伸手，便是將其攬入了懷中，一手在鐵架子上一借力，便是帶著鳳羽飛身回到了水潭邊。

  南宮越渾身寒氣逼人，卻是拿過地上自己適才脫下的狐裘將鳳羽包裹起來。

  “小羽，小羽……”他焦急地呼喊著懷裏毫無生氣的人。

  身子在冰冷的汙水中泡了這許久早已變得麻木，鳳羽便是感受不到身旁之人的氣息，可她卻是聽到了那熟悉的呼喊聲。

  是阿越！

  他終於找到她了！

  虛浮的心忽然便是有了塵埃落定的感覺，鳳羽真想緊緊擁抱住身旁的人，可她如今卻是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於是努力地想要找回自己的意識，她想給予身旁的人回應，讓他可以安心。

  可是，腦海中那點殘存的意識終是敵不過身體的疲憊，鳳羽隻覺身子一輕，便是徹底暈倒在南宮越的臂彎中。

  “小羽！”南宮越大驚，本就被凍得刺骨的身子便是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公子！夫人！”阿佑瞧著自家那兩位濕透了的主子心中擔憂不已，他解下自己披風給自家公子披上便是蹙眉道“快來人，先送公子與夫人回府。”

  近旁的護衛得令忙圍了上來。

  此刻南宮越已然渾身痛極，卻是在護衛要從他懷中接過鳳羽時阻止了那人的動作。

  他忍著一身刺骨的疼痛，慢慢地、固執地橫抱起鳳羽，便是向水牢外走去。

  冷宮的高牆外，鳳臨夜孤身站立於黑暗之中。

  他眼見著南宮越抱著鳳羽出來，禦史府的人馬與一隊鐵衛便是簇擁著他們急急往宮門外而去。

  早前，鳳臨夜便是從青沅處得知鳳羽被人虜到了宮內，未免驚動旁人，他便隻帶了青沅暗自進宮查探。

  他心中亦是焦急萬分，奈何僅二人之力要尋遍宮內的角角落落著實費時。

  好不容易見到了冷宮外似有蛇蟲鼠蟻匯聚之像，鳳臨夜心中一動，便是急急趕來，不想入目的卻是南宮越那般要翻了天的尋人陣仗。

  終是南宮越先找到了小羽；

  終究是他晚了一步……

  鳳臨夜眸光森冷，便是將自己隱於更深的黑暗中。

  三日後，鳳巒國都喪鍾聲響起，一代國君鳳淩帝駕崩，舉國哀悼。

  先帝遺召翊王鳳臨夜人品貴重，甚肖朕躬，堅剛不可奪其誌，巨惑不能動其心，即皇帝位。

  原本最不為先帝所看好的二皇子終得皇位，朝野嘩然。

  相國南宮正祁代領群臣謹遵聖命，叩拜新帝萬歲，萬萬歲。

  至此，鳳臨夜君臨天下，黃袍加身。

  大殿之上，他睨視著眾卿叩拜。

  終有，他站到了皇權的最頂端，可為何心中卻是空落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