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的判斷並沒有錯，此時模範軍火器究竟太少了，哪怕裝配了定裝火藥，依然難以形成真正的段擊式。

  三百多鳥銃因為都是新貨，而且都是徐長青檢驗著打造，暫時還沒出問題。

  可來自王樸那邊的那七十杆斑鳩銃，包括那些百子銃和三眼銃，因為年歲太久，承受不住這種高強度的火力覆蓋，很快接二連三的出現了炸膛事故。

  頓時，至少五六個點、三四十號人被波及，滿臉滿身是血，直接從土牆上墜落，哀呼慘嚎一片。

  “哦，上帝啊，這，這……”

  湯若望怎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故，一隻手捂住了嘴巴，一隻手拚命的在身前劃著十字，話都不敢說了。

  初雪更是被嚇得眼淚都湧動出來，卻也不敢出聲怕打擾到徐長青的思慮，隻能是拚死的咬住了紅唇，把她嬌嫩的紅唇都咬出血來。

  徐長青此時卻是麵無表情，並沒有幾分波動！

  徐長青其實已經料到了會出現這種情況，但也沒想到事情出的這麽快！

  其實這些火器兵自從加入模範軍後，素質都是提高了一大截，已經與模範軍融為一體，對武器的保養也都是非常到位的。

  可惜，徐長青還是高估了這些武器裝備的耐久性，平時或許還看不出來，可一到了這種關鍵的節骨眼，那種隱患便是開始暴露出來！

  “即刻救治傷兵！除了鳥銃，所有火器兵都撤下來！另外，鳥銃先冷卻銃管，冷卻後再進行攻擊！把主力戰場留給長槍兵！”

  徐長青冷厲的接連下了幾道命令。

  “是！”

  傳令兵忙拚命去傳令。

  很快，傷兵迅速被輔兵、民夫們抬走救治，鳥銃兵之外的火器兵種開始撤出陣地，長槍兵迅速頂上去。

  但就是這個空隙，已經有無數流民炮灰衝上來。

  他們也學乖了，許多人並不是上來就無腦往前衝，而是紛紛投擲身上武器，或是長矛或是單刀，乃至是棍子。

  這些武器許多都是在土牆後撿的那第一批倒黴鬼的。

  模範軍失去了火力壓製優勢，他們這種近距離的投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

  模範軍兒郎們就算能做到人人披甲，但究竟不是精良的鐵甲，頓時便是對不少長槍兵造成了真正的傷亡。

  這也是自火器炸膛後，模範軍兒郎在正麵戰場真正出現死亡案例。

  很快，模範軍的刀盾手開始頂上來。

  可惜刀盾手究竟太少了，不能護佑所有人，許多流民炮灰見這招有效果，也都是精神大振，紛紛有樣學樣，這登時對模範軍的長槍兵們造成了更大的傷亡。

  但徐長青給兒郎們的命令是死守陣地，後退不僅要本身要死，全家都要被驅除出體係，再也不能享受徐長青的任何待遇。

  這使得諸多兒郎們隻能拚命大吼，用血肉之軀與流民炮灰們對抗。

  好在炮灰們多餘的武器不多，兩三輪之後，便是紛紛衝進了模範軍陣地內，大吼大叫的衝上來。

  這讓的早已經積攢了無數怒火的長槍兵們終於找到了爆發的機會，在各部將官的熟悉口號下，他們更加瘋狂的衝殺向這些流民炮灰，眨眼便是殺的血流成河。

  可流民炮灰實在太多了，足有一萬五六千人。

  在這兩裏出頭的陣地前後，到處都是衣衫襤褸、又充滿興奮暴躁的身影，幾乎斬不盡、殺不絕。

  亂葬崗主峰觀戰台。

  徐長青的冷汗也止不住往外翻湧。

  本以為自己已是天下第一宿將，通古博今，但到此時，徐長青這才發現，他真有點托大了。

  不說其他，單單是打掃戰場時隻打掃了陣地內，而沒有派人打掃陣地外，便已經是個抹不去的汙點。

  倘若能把戰場外也打掃幹淨，甚至清理掉流民炮灰的沙袋，這不僅會延遲流民炮灰的進攻，更會讓他們產生壓力。

  而如果提早把火器兵種布局到陣前，同樣可以偽裝勾引，有著撤退的緩衝時間，或許也不會產生這麽多炸膛事故。

  無怪乎古人言：“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劉宗敏不把人命當回事，可，他徐長青就比劉宗敏強多少？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好在此時局麵還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兒郎們憑借著他們強大的操練成果與意誌力，已經逐步開始占據主導權。

  模範軍的戰力，已經踏著這鐵與血，逐漸開始成型了！

  ……

  “哈哈，額還以為徐長青這小奶娃子真有什麽了不起呢，不過如此而已！總哨爺威武，此戰定了！”

  “狗官軍就知道吹牛皮，咱們老營還沒上呢，他們就不行了，真他麽的不中用啊。”

  “總哨爺威武……”

  這時，看著模範軍陣地中硝煙不再升起，無數喊殺聲衝天，流民軍中軍這邊已經開始慶祝勝利。

  李自成心情也是極好，笑意根本遮掩不住。

  徐長青的確是有些能耐，可惜，他年輕了，太過狂傲也太過自大了！

  就這點兵力，裝備也明顯不夠精良，就敢孤軍深入此地？真當他們義軍是鬧著玩的嗎？

  義軍走到此時，早已經不知道付出了多少鮮血的代價，他李自成是借著無數人命的經驗，踩著累累白骨，才到今天啊！

  前方，劉宗敏的心情也是極為愜意，隻覺渾身四萬八千個毛孔沒一個不舒坦。

  憑借著老辣的經驗和敏銳的嗅覺，他此時也看的明白。

  徐長青的麾下，的確很精銳，徐長青這黃口小兒明顯很有想法，但是，他們火器並不多，而且人數也太少了，就像是個很強壯的小孩。

  或許再過幾年，等徐長青真正勢成，他劉宗敏說不定也拿徐長青沒辦法。

  但此時，他劉宗敏一隻手就能把徐長青這小屁孩掐死，而且，絕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

  片刻，劉宗敏冷笑：“通知前麵老營的弟兄們，半刻鍾之後，全軍突擊，滅了那徐長青！”

  “是！”

  隨著劉宗敏的命令傳遞到前方，他的老營兵們止不住的躁動起來，一個個磨拳擦撞，開始準備衝陣。

  徐長青的名聲太大了。

  若是能宰了徐長青，豈不是要聞名天下？

  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誰又肯放過這種機會？

  這邊，紅娘子也有些忍不住了，躍躍欲試，對身邊的李岩笑道：“相公，大局已定，咱們的老營也上吧。能滅了徐長青，即便不是主功，也足以讓咱們名震天下了。”

  李岩看著嬌妻美眸中晶亮的期待，本想點頭，但咬了咬牙後，低聲道：“再等等。”

  看嬌妻頓時愣住了，有些止不住的委屈，李岩忙仔細解釋道：“小紅，現在總哨爺已經占了大頭，咱們上去就是搶攻，不若稍稍等待，待總哨爺這邊的命令下來咱們再上。他本來就看咱們不順眼，咱們又何必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送給他把柄？”

  “噯？”

  紅娘子雖是有點按奈不住心中的火熱，卻是也明白了李岩的意思，片刻，用力點了點頭：“好。相公，奴家聽你的。”

  李岩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大感欣慰。

  他這個嬌妻雖是出身卑賤，但不僅識大局懂大體，更是極為體貼人意，老天爺對他不薄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果然。

  正如李岩預料的一樣，直到劉宗敏的老營兵開始發起總攻，他們這邊依然沒有得到劉宗敏的命令。

  這個必將名震天下的大功，劉宗敏怎麽會讓給別人？

  ……

  此時，模範軍前沿陣地，早已經徹底化為了絞肉機，到處都是流民炮灰的屍體，鮮血順著地勢流淌，把幾條引水渠都徹底染成了紅色。

  甚至因為屍體太多，已經堆滿了太多空間，諸多模範軍的長槍兵兒郎們已經沒有了多少衝刺空間，隻能貼身與這些流民炮灰肉搏。

  也幸得是他們平日裏的操練極為嚴苛，又吃的好喝的好，體力都是不錯，否則，換成其他軍隊，光這種疲憊也能讓他們崩盤了。

  高台上，看到劉宗敏那些藍灰色的老營身影終於動了，徐長青也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怪不得流民軍這幾年爆發的這麽快這麽猛啊，這種純粹的玩人命戰術，又有幾人能剛得住？

  尤其是那些聖母心的文臣領軍，能打勝仗才是怪了。

  “神父，你們出場的機會來了！我沒有別的要求，把他們放進了再打，一定要對那些藍灰色的身影造成足夠的殺傷！去吧！”

  “額？是！”

  湯若望片刻才回過神來，忙是重重點頭。

  他此時已經明白了徐長青的用意，自然不會浪費這無數兒郎們拿生命換來的寶貴時間，迅速趕往陣地。

  投石車部隊此時早已經在前方陣地百多米外等候多時了。

  無論是張大弓、李柱，各基層軍官，還是普通的士兵們，以及湯若望和他的學生們，早已經無法忍耐這種方式的衝殺！

  隨著徐長青的命令下達，所有人迅速行動了起來！

  這種時候，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動員。

  前方，劉宗敏的老營精銳很快便興奮的衝殺到了投石車的射程範圍之內。

  與那些流民炮灰相比，他們的裝備完全不在一個維度。

  不說人人披甲卻也絕差不多，甚至許多人都不隻披了一層甲。

  幾乎所有人都佩著腰刀，又攜帶各種長兵，還有不少人都有火器，以三眼銃和百子銃居多。

  他們個個身手矯健，身強體壯，比普通軍官的家丁還要更強許多！

  眨眼，他們已經有上千人進入到了射程範圍。

  高台上，徐長青一擺手。

  頓時，身邊親兵直接對下方的投石車部隊下達了開火的旗語。

  “嗖嗖！”

  “嗖嗖嗖嗖嗖……”

  登時，近百顆開花彈的引信被引燃，眨眼便是飛上了天空，直掠那些老營兵。

  “這是什麽玩意兒？”

  “不好，是火藥！快趴下！”

  “退一步，兄弟們，快退一步，徐長青這狗官耍陰招了！”

  “快退，快退……”

  老營兵都不是凡人，縱然他們不知道開花彈的威勢，但憑借本能和經驗，他們很快便是分辨出這東西可絕不好相與，迅速便是做出了反應。

  然而，饒是他們反應迅速，此時卻已經為時已晚。

  “嘭！”

  “嘭嘭嘭嘭……”

  隨著第一顆開花彈爆炸開來，轉而便是形成了連鎖反應，近百顆開花彈先後爆裂一片，頓時激起恐怖的砂石飛濺。

  連清軍那種披甲程度收拾無法抵擋開花彈的威勢，更何況這些遠不及清軍的老營兵了。

  頓時，戰場中一片哀呼慘嚎，鮮血迸濺，血肉橫飛，完全變成了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