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唯一的光(四更
作者:柯遙42      更新:2020-02-28 23:01      字數:2204
  此時,曾久岩正站在瑤台行宮的南門口,他左右張望,就是不見自家的小廝。

  行宮的北門直通碼頭,但柏靈今晚又沒有被登記在遊船名單上,所以她肯定是和自己一樣在岸上自由活動。

  曾久岩皺緊了眉頭,自己的設計很嚴謹的啊,為什麽現在不僅沒有見著柏靈,連自家小廝也不見了呢?

  “這位……公子?”一個輕柔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曾久岩有些心煩意亂地回過頭,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的小姐,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襦群,長發用一根紅色的緞帶束在身後,雖然個子比自己矮一些……但那些高挑美人如果按比例縮小,大概就是眼前人的樣子吧。

  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娘子,這麽晚了還一個人落單在這裏……

  曾久岩輕咳了一聲,像一個正人君子一樣嚴肅答道,“姑娘怎麽了?”

  漂亮的白衣小姑娘微微欠身,“先前看到這裏有花園,一時好奇就在裏麵轉了轉……結果出來的時候發現人都不見了。”

  “喔。”曾久岩點了點頭。

  “……先前有朋友一直提醒我,說入夜之後讓我千萬不要落單,但現在已經這麽晚了,這裏又了無人跡,不知道能不能麻煩公子送我一程,我要去見安湖外側的東南岸口,我哥哥在那邊等我。”

  曾久岩望著眼前人弱不禁風的樣子,心道你這麽小隻,夜裏落單當然很危險了。

  他最後環視了一圈四野——視野裏依然沒有小廝和可疑宮女的身影。

  “行吧,”曾久岩抬起了手臂,放在少女身前,“這一段坑坑窪窪的不好走,你扶著我,我送你去岸邊。”

  少女走得很慢,曾久岩也耐著性子放慢了腳下的步子。

  “真是多謝你,”身旁的少女笑著說道,“敢問公子名諱?”

  “曾久岩。”他輕聲答道。

  “……小侯爺?”少女忽然停下了步子,有幾分意外地看著他。

  “啊?你認得我?”

  少女笑起來,“聽過您的大名。”

  “……”曾久岩滿頭黑線地看了身邊人一眼,“……反正也不是什麽好名聲,聽過就聽過吧。”

  “為什麽不是好名聲?”少女收了笑,有些認真地看了過來。

  曾久岩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子有點煩,他冷笑一聲,“所謂紈絝子弟,京中一霸,還要怎麽說?”

  少女沒有接茬兒,隻是靜靜地望著他,把他盯得有點兒不自在。

  “曾公子有些妄自菲薄了吧。”少女看起來像是真的要和他辯一辯了,她星眸微亮,聲音裏帶了幾分固執,“去年小閣老的人強占了平京東郊百姓的四十畝水田,曾公子帶著自家的人馬,不僅把水田裏的青苗全踏了,還帶頭把看田的那些守衛都打了一頓,結果事情最後鬧到了都察院,那些底下的官員捂不住了,這才還了那些老百姓一個公道。”

  “……嗯。”曾久岩哼了一聲。

  “也是去年,”少女接著道,“也是小閣老那邊的人向錦衣衛舉報,說是附近的十幾戶采灰人采礦傷及了龍脈,得挨家挨戶的追責,又是曾公子你出麵,拉了一批風水先生把龍脈之說懟得體無完膚,才救了那十幾戶采灰人的性命。”

  “還有前年的東林寺重修……”

  “今年的百花涯鬥酒……”

  “行了行了。”曾久岩忙不迭地打斷了少女的話,竟有人能將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如數家珍地講出來,這讓他多少有幾分驚奇。

  這姑娘的馬屁拍得也有點太過了吧……雖然聽起來還蠻舒服,但怎麽好像把他講得跟為國為民的大俠客似的。

  曾久岩想了想,還是擺擺手否認道,“我就是看宋訥那老爺們不爽,所以得空就治一治他們,沒想那麽多。”

  “這怎麽不是俠呢?”少女輕輕歎了一聲,“曾公子不如答我一問,什麽算為國,什麽算為民?”

  曾久岩微微顰眉,卻沒有回答,他看向身旁的少女。

  少女繼續說了下去,“多少人假借為國之名,行掠奪之實。我哥哥從前還和我感歎,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她目光深邃地看向遠岸的燈火,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從來沒見過什麽‘國’,隻見過‘國’中一個一個的‘民’……倘若為國不是從為那些一個個普通的民開始,那就是從壓迫和掠奪裏中飽私囊,是大大的竊國者呢。”

  這一番見地說得曾久岩心中微動。

  從未見過什麽“國”,隻見過“國”中一個一個的“民”嗎……

  這個說法倒是有意思。

  曾久岩看向身旁女孩子,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嗯。”少女點了點頭,“所以曾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我大周的青年也都應如此無畏才是,隻一味向上走,不必聽那些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算是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而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那自己便是唯一的光[1]。”

  曾久岩隻覺得耳中如有洪鍾作響,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最後的一點玩世不恭也收了起來。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

  此後如竟沒有炬火,那自己便是唯一的光。

  “姑娘叫什麽名字?”曾久岩望向身旁的少女,目光中燃起幾分熱血的火焰,“令尊是朝中哪位大人,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想必令尊必不是等閑之輩。”

  少女笑了笑,搖頭道,“我父親隻是個醫官,隻管醫人,不問其他。”

  “醫官?”

  曾久岩心中頓了頓,而後慢慢皺起了眉,一股不祥的預感在他心底悄悄浮現。

  他喉嚨動了動,良久才低聲地問道,“不知……是哪位太醫啊?”

  “我父親是太醫院新晉的禦醫柏世鈞。”少女坦然答道,她望著曾久岩,臉上露出善意的微笑,“我叫柏靈,現在在承乾宮做司藥。”

  曾久岩的嘴角略略抽動。

  我去……

  此刻他隻覺得心裏一萬匹野馬呼嘯而過。

  [1]引自魯迅《隨感錄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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