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6章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作者:你那麽甜呀      更新:2021-03-15 15:10      字數:3564
  涼京,教坊司。

  自從得知了申屠扈的死訊,風慈越發睡不著了。

  本以為他死了,心魔被除,能舒坦些,可他留下的那些記憶卻如跗骨之蛆,根本無法磨滅。

  即便勉強睡著了,依舊會被夢魘纏住,直至滿頭大汗地醒來。

  剛從陽華城回來那段日子,她也像現在這般,幾乎夜夜睜眼到天亮,可後來因為瀧翼的緣故,偶爾還能睡幾個時辰。

  現如今,他似乎被傷到了,最近幾日都不見蹤影。

  那天他追了出去,應該趕上盤庚了,對於她的決定,想來早就了然於心,對她失望透頂了吧。

  風慈雙眸緊閉,心思雜亂,剛有了些睡意,又被鋪天蓋地的畫麵碾壓過來。

  她像蛛網上無處可逃的獵物,將要被吞吃入腹。

  四周漆黑一片,無論日夜輪換,天天如此,陰森又潮濕,偶爾還能聽到老鼠四處竄的聲音。

  她抱著膝蓋,團在籠子的一角,寒氣浸入骨髓,滲入血液。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冷和餓。

  那時候她剛被申屠扈抓到,穿了琵琶骨,扔在鐵籠子裏。

  可即便動不了,餓到臉都脫相,她依然沒有開口求饒。

  申屠扈那般暴戾的性子,先是覺得她不識時務,想起來就讓人抽打一頓。

  後打也打膩了,琵琶骨也穿了,反而激起了逗小畜生的興趣。

  他每天閑著沒事就來地牢看她,就坐在籠子旁的椅子上,即便她一言不發,他也能滔滔不絕說上半天。

  昨天搶劫了幾個城池,今天又殺了多少人,明天打算去哪兒放火,等等。

  將他做的惡事當成趣事,事無巨細,全部講給她聽。

  就這麽多了幾個月,發現她依舊不發一言,倒也不惱,反而覺得她乖巧,便讓人把籠子抬到了他的院子裏。

  時隔半年,她再次見到了天光,淚流滿麵。

  如今想起來那一刻,依舊不能平靜。

  不是她想哭,而是眼睛太久沒接觸到陽光,被刺激的。

  申屠扈終於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不一樣的表情,似乎更加感興趣了。

  原本在地牢,隻是跟她講那些殺人放火的事,把她弄上來後,開始當著她的麵殺人。

  若她扭過頭不願看,或是閉著眼逃避,便使勁扯她脖子上的金線。

  申屠扈讓人給她打造了一個黃金項圈,跟琵琶骨的金線穿在一起。

  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扯一扯,看到她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他便開心了。

  那樣噬心折磨的日子大概過了一年,直到寧王帶兵支援,到了北冥與大端的邊界。

  那時候的君輕塵年紀雖小,卻足智多謀,兵法謀略無一不精。

  剛去了兩個月,便收回了一個城池,把北冥的軍隊打的落花流水。

  作戰失利的申屠扈性情越發暴戾,手段也更加殘忍,幾乎所有的怨氣都發在了她的身上。

  風慈一聲不吭,咬牙忍耐著,假裝已經被他馴服,從不反抗,就是為了一點點降低他的警惕心。

  她在等,等一個逃跑的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他等到了。

  申屠扈的大哥申屠庸早就對他不滿了,說他玩物喪誌,把大端朝的女人當成寵物養。

  若不是申屠扈攔著,她或許早就死了無數次。

  北冥軍隊再次跟大端朝的軍隊交戰,鏖戰數日,最後狼狽敗走,陽華城被奪回去了。

  這件事就像是導火索,也把申屠庸的怒火點燃到極致。

  他故意讓人把申屠扈和他的手下全部支開,然後用長刀砍斷了金絲籠的鎖,想要將她斃命在刀下。

  風慈等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少天。

  早在幾個月前,她故意假裝生氣,砸了盛飯的碗,順手偷偷藏了一塊瓷片。

  就貼身放著,每晚都檢查一下,順便在地上磨一磨。

  就在籠子被打開的瞬間,她忽而竄了出去,鋒利的瓷片紮進了申屠庸的眼睛裏。

  趁著他呼痛,看不清的時候,風慈拔腿就跑。

  得虧申屠庸提前把所有人都支開了,反而給了她逃跑的機會。

  他估計做夢也沒想到,她還能反抗,本以為隨便一下都能捏死的。

  可惜他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風慈像隻無頭蒼蠅,專撿偏僻的地方跑,可後麵的追逐的腳步還是漸漸逼近。

  她毫不猶豫跳進院子裏那條溪流,仗著身材瘦削,鑽過門洞,順著水流飄蕩了出去。

  那時候正是寒冬臘月,渾身像被無數針紮著,沒有一處不疼。

  為了讓自己堅持下去,不要暈,她隻能咬破舌尖,勉強撐住。

  也不知漂流了多久,身體快要散架的時候,才敢從水裏爬出來。

  以前她跟著家人住在華陽城的時候,經常磨著哥哥帶她騎馬四處溜達,對周圍的地形還算了解。

  她認出了這條河流,挑了條小道,撐著最後一口氣,赤著腳往城門跑。

  就在她看到城門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力氣像被抽走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被城防守衛救到了城中,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八年,如今依舊曆曆在目,尤其是被關在籠子裏的那一年。

  她見過申屠扈各種各樣殺人的手段,血腥而暴力,殘忍而狠辣。

  睜眼閉眼,都是鋪天蓋地的血。

  她就像是被丟在了血池中,呼吸不得,窒息感尤為強烈。

  風慈不知何時眯了眼,睡了過去,眼前再次浮現申屠扈殺的那些人。

  他們有的是被擄來的大端朝將士,有的是城裏的平民百姓,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申屠扈殺人從來不講究這些,隻看心情。

  啊——

  風慈看到他們身首異處,地上蔓延的鮮血慢慢將籠子浸透。

  她身處其中,呼吸不得,在窒息中尖叫著醒來,冷汗糊了一額頭。

  正自驚魂未定,眼角餘光掃到一抹黑影,嚇得差點再次尖叫。

  “你又夢魘了?”

  熟悉的嗓音自黑暗中傳來,一顆狂跳的心才算安定下來。

  風慈緩了緩情緒,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波瀾。

  “你何時來的?”

  就算她再擅長掩飾,可瀧翼畢竟纏了她七八年,又怎會察覺不到她聲音裏的輕顫。

  “你剛睡著的時候。”

  此後,空氣裏一陣寂靜,誰也沒有再開口。

  風慈不知該如何麵對他,更不知從何問起,雖然心裏有無數的問題想問。

  最後還是瀧翼打破了氛圍,先開口。

  “你要跟盤庚去北冥?”

  雖是問句,卻是篤定的語氣。

  他到底有些不甘心,若不聽她親口承認,他不會死心的。

  風慈並未抬頭看他,隻輕輕地點了點頭,回了個嗯。

  終於親耳聽到她的回答,瀧翼心底唯一存留的些許期盼刹那傾覆,隻剩蒼涼的潰不成軍。

  “為什麽?為什麽要跟他去北冥?你不是最恨北冥人麽!”

  說完之後,碧色的眸子死死鎖住她,像暗夜裏的狼盯著自己的獵物。

  風慈卻沒有回答。

  瀧翼深深看她一眼,忽而抓住她的雙臂使勁晃了一下,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慈兒,你看著我,你沒有喜歡上盤庚對不對?你要去北冥,隻是為了報仇,絕不是為了他,對不對?北冥,非去不可嗎?”

  這幾句話早就在心裏翻來覆去幾十遍,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到最後都有些卑微了。

  風慈眼底掙紮一閃而逝,緩了片刻,終於開口。

  “北冥,非去不可。”

  瀧翼的手耷拉下來,就在那一瞬間,連握住她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的驕傲,他的堅持,他的自以為是,被徹底粉碎,渣都不剩。

  “我以為……我以為這麽多年,就算不能把你的心焐熱,終究會有些不同的……

  嗬,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心裏從來沒有過我……”

  風慈咬著下唇,嚐到淡淡的血腥氣,逼迫自己不要再開口。

  瀧翼鬆開她,慢慢站起身,整個人瞬間被孤寂和悲傷籠罩。

  “我曾經用性命發過誓,此生再不會踏入北冥一步。”

  話音落,轉身離去。

  風慈心頭一慌,有種想要跳下去抱住他的衝動,可到底忍住了。

  被子裏的雙手攥緊,指甲陷進肉裏,牢牢地釘住了身體。

  他的愛,她不配。

  此後,一別兩寬,各自安好,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風慈把身體縮進被子裏,裹成一團,依稀可見被子在輕輕抖動,夾雜著隱忍的泣音。

  瀧翼從屋裏走出來,雙腿像灌了鉛,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該往何處去。

  他站在門口,豎著耳朵傾聽裏麵的動靜,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見有人來追。

  一顆心墜到無底深淵。

  瀧翼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王府門口。

  當年他是血肉模糊的一團,以為必死無疑,卻被君輕塵給救了。

  君輕塵雖然是他的救命恩人,卻從未拿這事要求過他什麽,甚至還給了他信賴,把他提拔到嵬翼營。

  雖然他從來沒說,可在他心裏,君輕塵就是他的主子,忠心不二的主子。

  這條命是他撿來的,就算為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本以為早就沒有了家,可這種時候,他腦子裏莫名想到那些嬉笑怒罵的各色人兒。

  梟鷹衛的幾個首領,從來不拿他當外人,即便他總是冷冰冰的一句話不說,每次做什麽事,也不會忘了他。

  就拿前幾天說,炎武親自找上門,給他送了好些桂花酒和月餅。

  他說:我不愛喝這種甜膩膩的酒。

  炎武麵無表情地把酒壺塞他手裏:這是主子讓發的中秋福利,不愛喝就……捏著鼻子喝。

  他說:我從不吃這種甜膩膩的糕點。

  炎武仰頭翻了個白眼:這可不是普通的糕點,這是主子和王妃的喜餅!主子要帶王妃去見長輩了,心情好,賞的,你挑剔也沒辦法。

  說完之後,把東西一丟,跑的比兔子還快。

  瀧翼想到當時的場景,眼睛有些酸。

  原來他不是沒有家,而是他自己從未從過去走出來而已。

  瀧翼抬頭看著王府的牌子,抬腳邁了進去。

  猶疑不前的時候,正是需要他人出謀劃策的時候。

  或許那幾個家夥能有什麽好主意。

  炎武正忙著安排中秋事宜,抬眼看到瀧翼的時候,略帶吃驚,暗自嘀咕。

  這人主動來王府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看來是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