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走在前麵，黎艮和安嘉軒走在後麵，總覺得氣氛看起來有些不同尋常。

  獨孤雪嬌搖搖頭，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當即擺手。

  “走，進去吧。”

  一行四人剛走進泰苓院，原本消失的人忽然又冒了出來。

  沈筠陌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視線先是盯著院子門口，後抬起右手，極其認真地看了看。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人的溫度。

  不知為何，剛剛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竟從那小姑娘的眼裏看到了熟悉的神情，似曾相識。

  自從姐姐出嫁，再到她被人害死，他就再也沒見到過那樣的眼神了。

  他也從未在夢裏見到過她。

  沈筠陌有時候想，姐姐肯定是生他的氣了，所以即便是夢裏，也不願來見他。

  當初沈卿依嫁進寧王府，他一氣之下，進了錦衣衛，刻意避開跟她見麵。

  當他成為錦衣衛指揮使，覺得有資格去見她的時候，她卻死了。

  何其諷刺，上天一定是在懲罰他，姐姐一定很怨怪他。

  就在他快要想不起姐姐的音容笑貌時，這個獨孤家的小姑娘卻突然闖入了他的視線。

  當初在岐陽城郊外，雨中那一幕，閃電下的對視，他便察覺到了隱隱的熟悉，說不清道不明。

  若非如此，她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對這個小姑娘的容忍度似乎比一般人要大。

  尤其是看到那雙眼睛，總忍不住心軟，就像今日這般。

  他早就發現她鬼祟的身影了，之所以出現在長廊，就是想殺人滅口。

  卻不想江明時來了。

  即便如此，也未打消他想殺人滅口的念頭。

  可那聲嬌嬌軟軟的“小表舅”，讓他有些出神，按捺住了想殺人的奔湧熱血。

  後來，她竟跟個兔子一樣跑了，他根本理都沒理江明時，便追了上去。

  當時掐住她的脖子，隻要輕輕一捏，眼前的人就成一具屍體了。

  可他對上那雙眼，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就在那一瞬間，他忽而想起一段往事。

  記得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闔府上下都在慶祝中秋，到處都是大紅燈籠。

  可這樣的熱鬧卻不屬於他，鄭國公府西南角的偏僻小院裏，隻有他自己，像往常的無數個日夜一樣。

  沈筠陌躺在床上，摸著咕咕叫的肚子，正尋思著一會兒要不要去廚房偷點東西吃。

  畢竟是中秋佳節，府裏肯定要辦宴席，那麽多吃的，少一點飯菜，估計也不會有人發現。

  就算真的發現了，大不了挨頓揍就是，又不是沒有過。

  沈筠陌正這麽想著，耳邊忽而傳來窗戶的響聲。

  他倏然轉頭看過去，窗外探進一顆小腦袋。

  明眸皓齒的小姑娘伸進來一隻玉白的手，打開手裏的油紙包，笑嘻嘻地喊他。

  “阿弟，姐姐給你送月餅來了，是姨娘親手做的，我也幫了忙的。”

  像他們這種庶出子女，若是不受寵，府裏大型的家宴是沒資格出席的。

  沈筠陌看著那張燦爛如明月的笑臉，從未有哪一刻那麽慶幸。

  幸好姐姐也是庶出，還能陪著自己。

  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竄起來，因為太餓的緣故，動作過猛，眼冒金星，差點栽倒地上。

  “哎呀，你小心點兒，莫要摔到了。”

  沈筠陌剛從地上站直身體，又聽她這麽說，帶笑的臉滿是擔憂。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言不發地看她。

  那一瞬間，感覺眼前的人，就像是幽晦天際劃過的一道曦光，照亮了他陰暗的人生。

  “傻站著做什麽，接著呀，傻阿弟。”

  女孩兒一邊說著，又踮起腳跟，往前探了探，抓住他的手，把油紙包放進去。

  沈筠陌心尖一暖，在她抽回手的時候，反手抓住了她。

  就像是抓到了那束光，是他踽踽獨行的荊棘路上，唯一的光。

  女孩兒有些吃痛，噘著嘴，瞪他一眼。

  “阿弟，你又發什麽呆，抓疼我了。”

  沈筠陌慌亂地放開她的手，又不放心地看了看。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噗嗤——

  話還未說完，麵前的女孩兒突然笑出聲，手在他毛茸茸的發頂摸了摸。

  “傻阿弟，騙你的，姐姐又不是玉做的，哪有那麽脆弱。”

  沈筠陌心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喜悅，耳朵都紅了，卻又不舍得讓她放手，就那麽微微彎著腰，配合她手的高度。

  “姐姐，你會留下來陪我一起吃麽？”

  女孩兒原本似乎想拒絕的，但看到他形單影隻的模樣，又咬咬牙。

  “嗯，我陪你吃一塊吧，我是趁著姨娘不注意跑來的，馬上還得回去，要麽姨娘該擔心了。”

  沈筠陌倏然抬起頭，點頭如搗蒜，一雙漂亮的鳳眼好似有萬千星輝，璀璨奪目。

  他一轉身跑了出去，兩人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將油紙包放在上麵。

  女孩兒拿起其中一塊月餅，小心地分成兩半，故意掰的一大一小，把大的那塊塞到他手上。

  “吃吧。”

  沈筠陌拿著月餅，小口小口地吃著，每次隻咬掉一點點，就是希望能多吃一會兒，這樣就可以讓她多留會兒。

  女孩兒一邊吃著月餅，見他小心地拿眼神覷他，當即抿唇一笑，抬手摸摸他的腦袋，又牽住他的手晃了晃。

  “阿弟，多吃點，快點長高高，以後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姐姐了。”

  沈筠陌與她對視，看進那雙琉璃眸子裏，那裏麵有他的小小倒影，一顆心都好似被塞滿了。

  他重重點頭，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姐姐，你再等我幾年，等我變厲害，會保護你一輩子，絕不讓人欺負你。”

  會保護你一輩子……

  言猶在耳，那人卻不再了。

  沈筠陌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右手，沒有殺人的欲望，唯有暖暖的溫度，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淡香。

  自從他進了錦衣衛，還是第一次對人手下留情。

  沈筠陌抬手抹了抹眼睛，一片濕亮。

  為什麽會這樣？

  是因為太想念姐姐了嗎？

  他覺得自己魔怔了，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又帶著初雪的寒涼，身形一閃，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