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京，文國公府。

  獨孤雪嬌攙扶著沈夫人，眼觀鼻，鼻觀心，朝著二房的院子行去。

  在前麵帶路的是桂嬤嬤，是程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了，算是看著沈夫人長大的，這次被派出來迎人，估計也是看在她的老資曆上。

  最起碼可以搭上兩句話，不至於時隔四年見麵，彼此尷尬。

  可沈夫人顯然沒那個興趣跟個下人噓寒問暖，隻是敷衍地點了幾下頭。

  桂嬤嬤能混成老夫人身邊的紅人，自然是極有眼力的，見她心情不好，也不再多嘴了，安靜地把母女倆帶到了二房的主院。

  獨孤雪嬌隨著沈夫人剛走進門，就看到上首坐著個熟人，正是程老太太，幾年前她還見過來著。

  幾年不見，她好像老了不止幾歲，頭發都花白了，唉，喜歡勾心鬥角，心眼比較多的人，就是容易衰老。

  沈夫人走上前行禮問好，獨孤雪嬌乖巧地跟著行禮，叫了一聲外祖母。

  程老太太看著母女倆，眼底精光一閃，卻也沒有什麽大動作，隻是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在旁邊坐下。

  看她那副神態，不像是見幾年未見的女兒，倒像是府裏來的普通客人，一點溫情暖意也沒有。

  獨孤雪嬌又多看她一眼，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沒有表露絲毫。

  坐在沈夫人對麵的正是沈齊輝的正妻王夫人，她旁邊還坐了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是獨孤雪嬌的三表姐沈燕綏，隻比她大了幾個月。

  王夫人姿容出眾，三個孩子都生的極好，之前韻致楚楚的沈懷熙，還有眼前這個小姑娘。

  沈卿依當年嫁去寧王府，就沒怎麽回來過了，對兩個府裏的小女孩兒印象不深，如今過了幾年，她們好似枝頭的花骨朵，全部綻放了，明豔照人。

  她對眼前這個女孩兒就沒怎麽有印象。

  沈燕綏穿了一身淡緋色玉蘭折枝長褂，下麵配著月白留仙裙，模樣俏麗，眼睛透徹，有一股小女兒家的嬌態。

  獨孤雪嬌察覺到她打量的視線，抬起頭，朝她淺淺一笑。

  沈燕綏好似受驚的小鹿，極快地收回視線，耳朵紅了。

  這兄妹倆倒是很像，都容易害羞。

  沈燕綏的旁邊還坐了兩個人，正是沈齊輝的妾室鄭姨娘，還有小表妹沈燕柔。

  相較於明豔照人的沈燕綏，沈燕柔長相隻能算是一般，加之性子有些畏畏縮縮，整個人縮成一團，配著她那一身鵝黃色的裙子，看起來像是捂著腦袋的鵪鶉。

  鄭姨娘雖然還生了個兒子，卻依舊本分，不像有些母憑子貴的姨娘那般囂張。

  不過也是，有個這麽強勢的婆婆，連王夫人都壓著性子，更何況她一個姨娘。

  獨孤雪嬌剛把屋裏的幾個人打量完，上首的程老太太便開口了。

  “大房的人還沒來嗎？”

  王夫人溫順極了，說話聲音也小小的。

  “大嫂說還有些事要忙，稍後就來。”

  咣——

  此話一出，程老太太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冷笑一聲。

  “到底是有事要忙，還是故意擺架子？早就告訴她，今日嘉姐兒要回娘家，她卻偏偏這時有事要忙，分明就是故意推脫！”

  大房和二房畢竟不是出自一個娘胎，關係一直不好。

  這麽些年過去了，大房一直這樣，根本不把她這個繼室看在眼裏。

  隻可惜程老太太也不知跟誰較勁，至今還在為這種事情生氣。

  沈夫人低著頭，輕輕地抿了口茶，沒有吭聲。

  鄭姨娘見沒人搭話，生怕冷場，趕緊應和了一句。

  “大嫂真是的，就算真有事要忙，也該推一推的，若是宮裏的太妃娘娘回府，看她會不會有事要忙，分明是不給我們小姑麵子。”

  這話說的很有水準，分明是在不著痕跡地引戰，無緣無故就把沈柔思和沈柔嘉放在一起比較。

  也不知是程老太太的主意，還是鄭姨娘自作主張，看起來挺柔弱一人，說氣話來卻綿裏藏針。

  沈夫人抬頭，淡淡地掃她一眼。

  “我昨日才回涼京，知道的人並不多，就算姐姐真知道了，她是太妃娘娘，我隻不過是國公夫人，怎能跟宮裏的貴人比呢。

  鄭姨娘，這話以後可不要隨便說，這裏都是自己人，聽了也就聽了，若是傳出去，人家會說你不知分寸呢。”

  鄭姨娘下意識扭頭看了程老太太一眼，趕緊收回視線，麵上帶著討好的笑。

  “是我說錯了，小姑不要生氣，我隻是一時口快，下次不敢了。”

  王夫人見氣氛有些劍拔弩張，趕緊換了個話題。

  “剛好小姑來了，正有事情想請你幫忙呢。”

  沈夫人轉頭看向她，視線稍微柔了些。

  “什麽事？我好多年沒來涼京了，如今算是個半透明人，能記得我的人估計也不多，也不知能不能幫上忙，大嫂不要抱太大希望。”

  沈夫人說話滴水不漏，不知道是什麽忙之前，她才不會蠢到直接開口答應。

  王夫人先是與程老太太對視一眼，這才轉頭看向她。

  “小姑莫要擔心，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想讓你相看一個人。

  熙哥兒如今已經入了翰林院，學業算是告一段落，府上也能放心了，該考慮給他找個妻子了。

  前段時間，借著賞花宴，看了兵部尚書府二房的四姑娘，我覺得還不錯，可總不能我一人做主，所以想讓小姑幫忙相看一下。”

  沈夫人沒想到竟是這事，仔細想想，王夫人找到她頭上，不算是強人所難，因為兵部尚書府正是獨孤鐸外祖家。

  估計她們算準了她會上門拜訪，才會這般說，同時也是為了討好她，親上加親，總歸是有些親戚關係。

  “嗯，近幾日我跟夫君會去尚書府一趟，到時候幫忙看看吧。”

  程老太太原本一直沒吭聲，坐在上首不動聲色地指揮著兒媳婦，此時聽到這話，神色卻突然一變。

  “為何今日女婿沒有一起來？”

  獨孤雪嬌聽到這話，心裏冷笑一聲。

  估計程老太太憋許久了，原本是想借此機會巴結一下女婿的，誰知女兒卻孤身來了，怎能不生氣。

  現在聽到沈夫人說要跟夫君一起去尚書府，覺得厚此薄彼，心裏不平衡了。

  可她也不想想，尚書府是獨孤鐸正兒八經的外祖家，就算兩個老人不在了，那也是涼京最親近的親戚了。

  沈夫人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轉頭看向程老太太，好似根本沒有察覺到她的怒火。

  “夫君昨日剛來涼京，今日一早就被叫去宮中了，哪有時間來這裏呢。

  原本我是打算跟夫君一起來的，挑個好日子，可誰知收到了娘親的帖子，隻能帶著小女兒來了。”

  程老太太聞言，差點嘔出一口血，說了半天都怨她太心急咯？

  她被懟了一通，臉色微紅，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王夫人看看自家婆婆，又看看自家小姑，再次站出來當和事老，把話題轉向了鄭姨娘那邊。

  “說起熙哥兒的親事，不免就想到了丞哥兒，他比熙哥兒還要大三歲呢，如今眼看著都二十了，再不娶親，像什麽樣子，外麵都開始有流言蜚語了。

  人家像他這個年紀，小孩子都會跑了，不知小姑可認識合適的姑娘，可以幫忙牽牽線呢。”

  鄭姨娘一聽到這事，立刻挺直了腰板，隻不過後背發涼，就怕程老太太發怒。

  每次一提這個話題，程老太太都會火冒三丈，果然這次也不例外。

  “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鄭姨娘，丞哥兒到底怎麽想的！

  之前讓人給他介紹了個不錯的姑娘，人家姑娘家世樣貌哪裏不比他強，人家都沒嫌棄他呢，他居然先不同意！”

  鄭姨娘額頭冒著冷汗，雙手死死地捏著椅子扶手。

  “娘親，丞哥兒他這不是有苦衷麽，也是個癡情孩子，他一直都忘不掉……”

  話還未說完，就被程老太太打斷了。

  “什麽癡情！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他天天往教坊司跑，像什麽樣子！”

  獨孤雪嬌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吃瓜吃的津津有味。

  沒想到兩個表哥都這麽有料。

  聽了半天，總算聽出個眉目，在聽到一個人的名字時，眼底流光一閃。

  沈懷丞二十歲了，還未成親，不是因為流連花叢，而是因為太過專情。

  四年前，他十六歲的時候，原本已經跟上一任戶部侍郎柳大人的庶長女柳素纓定親了，算是有了未婚妻。

  可誰知，戶部侍郎府一夜之間被抄家莫籍，已經及笄的女眷都被充入教坊。

  柳素纓正是柳如煙的庶出姐姐。

  當年若不是有君輕塵偷偷保了柳如煙，像如今，想來她也在教坊司。

  沈懷丞看似冷冰冰一個人，卻是個死心眼，認定了柳素纓是未婚妻，即便她入了教坊司，也絲毫不在意。

  獨孤雪嬌聽完，先是驚詫於沈懷丞的未婚妻竟是柳如煙的姐姐，待冷靜下來，又對那個女人充滿了好奇。

  柳素纓定是個有手段的女人，不僅讓沈懷丞對她念念不忘，更是用了四年的時間，坐上了教坊司奉鑾的位子。

  最起碼在教坊司，她就是老大。

  教坊司裏的女人，可不是普通的妓女，都是被抄家莫籍的官家女，自小也是琴棋書畫培養大的。

  鄭姨娘被程老太太罵的啞口無言，可她有什麽辦法呢，自小沈懷丞就不聽她的話，長大後，進了大理寺，更是每天黑著一張臉，光是看兩眼，都嚇得小腿肚子直抽抽。

  讓她去勸說自己的兒子，跟送她上刑場沒什麽區別。

  鄭姨娘是打死也不敢摻和沈懷丞的事兒的。

  “娘親，丞哥兒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敢……”

  話還未說完，又被打斷了，不過，這次不是程老太太，而是外麵有人來了，丫鬟在通報。

  “老夫人，大夫人來了。”

  程老太太心頭的火苗越竄越高，卻也知道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生生給壓了下去。

  “讓她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