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八座議事(二)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2-04-01 12:35      字數:2259
  華混便將那份抄家清單遞給張華,張華翻開細看,一項一項金珠寶玉古玩字畫,令人眼花繚亂。

  其中抄得錢糧可抵晉朝一年國庫收入,石崇名下田地山塘上百萬畝,他在洛陽、荊州、徐州、老家渤海等地都建有宏大的府邸。

  純金器皿有三千二百六十五件,總重一萬餘兩,銀器皿共有一千五百餘件,重一萬三千多兩,九百餘件玉器,共重三千六百多兩。

  還抄沒了大量的珠寶首飾,各種西域香料近一千石,萬斛珍珠,珊瑚樹八十株,珍貴屏風一百零八座架,絹近二十萬匹,名琴三十六張,藏書四千多卷,其中不乏有罕見的孤本,上乘的書畫,石刻法帖墨跡多達三百五十六軸冊。

  張華閱覽一遍後,望向華混,問道:“中書令是派誰去抄石崇的家?”

  華混微怔,張華領中書監,這件事他不會不知道, 此刻卻當眾問了出來, 這份抄家清單已經呈給陛下過目了,陛下都沒說什麽,他反倒報以質疑的目光,又像是衝著自己這個度支尚書來的, 心裏便升起幾分不快, 淡淡道:“中書令派都官郎許素(許奇之侄)去查抄金穀園的。”

  都官郎執掌刑獄,佐督軍事, 隸屬於三公尚書。

  高光因高勉之事, 憂傷鬱結,告了病假, 今日也未過來尚書省參與議事。

  樂廣不緊不慢的說道:“許素心思縝密, 跟他的叔叔一樣處事沉穩,查抄時應該不會有任何遺漏的。”

  這份清單數量龐大,記錄的字數很多,跟一本書差不多, 張華將清單放到桌上, 說話的語氣耐人尋味:“中書令會用人, 這份抄家清單也確實讓人難以置信。”

  張華心中預估石崇的實際家產至少應有晉朝國庫三四年的財政收入, 如今卻隻有這些, 從中拿走一些財物中飽私囊, 可以忍受, 可是他們胃口之大, 竟拿走大部分財物, 給國庫剩下不到一半,這已經超過了司馬衷的容忍底線。

  吏部尚書劉頌將麵前案幾上江統的奏疏往前推了推, 先是咳了一聲,聲音不大卻也毫不掩飾他的凜然正氣, 開口道:“關於江統所擬的田製改革方案,陛下也給予了充分的認可, 若是諸曹沒有什麽異議,那麽就交於中書省, 讓主管者製定條例。”

  大家笑容可掬, 卻又皮裏陽秋,誰都沒有答話,溫羨望向崔隨,他一直微微閉著眼睛, 這時依然毫無表情,溫羨隻好把目光又望向了王駿。

  王駿沉默著, 庾瑉也沉默著。郭彰自顧自地看著那份抄家清單, 山允在東堂議事時就已經陳述過占田製的諸多弊端,他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

  司馬炎時期製定的占田製簡單說就是有部曲佃客願意脫離門閥大族,每個部曲都可以從皇帝那裏得到七十畝土地,士族不得阻攔,士族還要逐步把土地還給朝廷,士族可以根據官位高低占有不同數量的田地,同時為了鼓勵這些部曲離開士族, 司馬炎恢複了三十稅一, 得到土地的農民需要為朝廷承擔兵役,這一舉措以低稅率刺激百姓流向朝廷, 足夠的民眾保證了朝廷有強大的兵員。

  占田製本來是想達到“耕者有其田”,可是在門閥士族把持朝政的西晉,除了皇權, 再無任何力量保障百姓真正獲得土地,官品越高,所授予的土地就越多,獲得土地後,世家大族又不可能再返還,以至於占田製推行到後麵,就形成了“今貴者廣占荒田,貧者種植無地”的局麵。

  官員都有特權,自己不用課稅和戶調,還可以蔭客和蔭親,都不用繳納稅務,西晉課田按丁征收田租, 實際上這些耕種農戶需要承擔的稅賦比東漢時期更沉重,因為不論土地占足與否, 都按法定課田征收, 這就意味著大量的農民要為根本不存在的耕地繳納高額的稅賦, 自然會引起民眾的不滿,中原地區的農民甚至開始向南遷徙。

  最先打破沉默的卻是王衍,他嗓音清亮簡潔:“今日江統在禦前提出一係列占田製改革方案,其中說道課田是建立在占田基礎上,兩者密不可分,沒有占田,則無從課田,沒有課田,則占田也就落空,失去實際意義。江統言之有理,體察下情,諸曹都應該主動檢討,完善製度,查缺補漏,一定要好好商議,國家殷富,士民殷富,這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華混的聲音裏透出一絲肅冷:“早年李重駁太中大夫恬和一事,大家應該都還記得,恬和上表陳奏當辦的事,稱舉漢代孔光、魏代徐幹等人的觀點,讓王公貴族以下使用奴婢限定人數,以及禁止百姓變賣田產房屋,李重卻上奏說百姓的田產房屋既然沒有一定限額,那麽奴婢的數量也就不應該限製數額,製定此空法令瑣碎又難以檢察,現在聖明的製度,崇尚簡單易行,法律禁令已經具備,恬和的陳奏無所施行。

  而今江統所擬的這份改革方案與恬和犯了同樣的錯誤,雖有道理,但很難施行,束皙又談及朝廷頒布占田製的初衷,是鼓勵農民去開荒,那麽田地理應歸農民所有,各地豪強卻還在不斷兼並田地,最終導致農民放棄耕種,更有郡縣官員在推行過程中,並非實施一般土地,而隻是把豪強包占的荒地,以法令規定,向農民作出某些限製的開放,我看他這分明是在項莊舞劍,意有所指啊。”

  庾瑉把那本奏疏合上了,輕輕往麵前那張紫檀木案幾上一扔,目光陰沉地投向山允:“這個改革方案能不能推行還另外說,可是秘書省一個區區七品佐著作郎卻大放厥詞,寫了一篇長賦,竭盡造謠汙蔑東宮,說太子殿下廣買田宅,多蓄私財,豢養死士,竟敢構陷太子,也不知道是誰教唆他這麽做的,到底安的什麽心?”

  庾瑉不談改革方案,轉而說到那個叫錢子書的佐著作郎身上,更是借題發揮,給這些想要極力改革占田製的人扣上構陷太子的罪名,這就是要置人於死地了。

  長期占據著中書省的潁川派早就視改革派山允和李重為“眼中釘,肉中刺,”偏巧錢子書這件事還跟占田製改革碰撞到一起了,這樣的好機會豈能錯過?

  山允慢聲答道:“司隸校尉自然會派人去查,不要把此事與改革混為一談,這裏是尚書省,而你是五兵尚書,軍事開支問題都尚未理清,就不要再分心去打聽秘書省的事情了,賈侍中領秘書監,他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