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雁落平沙(二)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2-02-22 13:33      字數:2271
  張輿淡淡說道:“十多年前,有個人聯合數名店東告發起部吏員趙應低價收購商鋪,甚至還動用幫派鬧出了人命,這個人就是你,我想知道當年是誰讓你這麽做的,你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我就放過你的家人,如若不然,我可以讓他們全都淪為賤奴,過得生不如死。”

  起部即是後來的工部,掌營造宮室宗廟等大工程,晉武帝司馬炎設置起部郎,工程完成後撤銷,當年的起部郎名叫元孚,曾是張華的故吏,和張禕私交甚好。

  由於宮中晚上失火,元孚負責重修殿宇,半途突然改為從南海采購木材,建築成本太高,超出預算支出,因此事被禦史中丞彈劾貪汙納賄、中飽私囊,吏員趙應又在廷尉府供出勾結幫派驅趕商鋪爭搶地皮全是元孚指使他這麽做的,不久之後元孚就在家中自縊身亡。

  侍中馮紞又借著司馬炎在選輔政大臣這件事與張華有隙的機會,以及元孚先前是由張華引薦的,向司馬炎進讒言,致使張華被外放幽州。

  後來張禕派人暗中調查,發現起部吏員趙應的背後並不是馮紞,而是另有其人,在趙應被流放遼東之前,悄悄告訴張禕,隻要他設法將自己救出,就會道出實情,可惜還未等張禕出手相救,趙應便在途中喪命,沒有他的供詞,為元孚洗脫冤屈也就變得不可能了。

  張禕因線索渺茫而放棄追查,張輿卻沒有放棄,而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件事後神秘消失的店東身上,經過多年的暗查,總算是找到了這個狡詐的告發者烏餘存。並讓黃莊頭派出狗子待在這家客棧,以便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偏偏烏餘存又牽涉進一樁殺人案裏,也就是說張輿比雨輕更早知道淳於璧死亡的真相,但是陌文的案子涉及到東宮,他跟郗遐的態度一樣,不願插手太多。

  烏餘存的脖頸處已經出現了一道血痕,張輿擺擺手,駱日就把佩劍移開。

  烏餘存低沉地道:“我要知道你是誰,才能決定是否告訴你。”

  “張輿,字公安。”聲音很平淡:“你隻有一盞茶的時間,說還是不說,你自己決定。”

  烏餘存直視著他的目光,語氣苦澀:“也許在你眼中,我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看到戰場上廝殺慘烈,就嚇得逃跑回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家中獨子,縣衙卻以兵源不足為由派人到處抓壯丁,強行入伍,若是我憑借匹夫之勇,把命丟在戰場,家中母親就無人奉養,就因為這樣,我當了逃兵。

  包鐵心是我的結義兄弟,他給部隊上報陣亡名單時加上了我的名字,我才沒有被官府追查,後來改了名姓,為了生存加入了山寨,山寨被官府剿滅後,我利用手上的一些錢做了點小買賣,然後又跟著包鐵心一起來到這個小鎮,沒想到我輾轉多個地方,還是沒能逃得過你的眼睛。”

  張輿對他這番訴苦的話沒有多大感觸,單單逃兵這項罪名,就可以誅殺他全家了,包鐵心也要被株連處死。

  他們不過蚍蜉而已,而且還都犯了事,死有餘辜,保全他的家人,已經是對他最大的仁慈了。

  烏餘存盯著他道:“既然你是張司空的孫兒,就要說話算話,不要讓我的家人淪為賤奴。”

  張輿正容道:“我會信守承諾,不過你牽扯進崇文館的案子裏,我還是會把你交給洛陽令。”

  烏餘存的頭重重叩在地上,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右戶令史闕文山。”

  張輿微微點頭,說道:“駱日,把烏餘存和於世才一起押到驛站,接下來就是洛陽令該做的事了。”

  “烏餘存被洛陽令抓走了?”

  包鐵心微微皺起了眉,他正在擦拭許久未用的環首刀,管事應了一聲。

  包鐵心沉吟片刻,嘴角慢慢噙起一絲冷笑:“洛陽令還沒那麽大本事,是有人想要趁著嚴查謀逆黨羽之際清算舊賬,烏餘存落入他的手中,不會有任何活路,他欠我一條命,不會出賣我的,但是我不希望他被關進大牢,遭受嚴刑拷打,與其折磨致死,還不如早些送他上路。”

  “主人,我已經通知驛站那邊的人了,今晚他會動手幫你解決掉這個麻煩。”

  包鐵心手指慢慢撫過刀身,歎了口氣,又道:“想當年我征戰沙場,隻是個小小的都伯,但絕不會輕易拋棄一兵一卒,和敵人廝殺毫不畏怯,那時的我活得頂天立地,而現在的我就是別人養的一條狗,還是瘸了腿的老狗,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主人不必感傷,你這麽做都是為了能更好地保護家人,夫人也會體諒你的。”

  “她不會明白的。”包鐵心搖搖頭,又問道:“她還待在佛堂裏嗎?”

  “是,婢子勸了好幾回了,她隻說還要再念會經,彩蝶小娘子去了也勸不動,我看還是主人親自過去一趟吧。”

  包鐵心收刀入鞘,朝偏院的佛堂疾步走去,當來到屋門外,他就放慢了步子,從裏麵傳出一陣陣敲木魚的聲音。

  “離垢。”

  包夫人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仍舊默默地敲擊木魚。

  包鐵心溫和說道:“你身子本來就不大好,這佛堂夜裏寒氣重,跟我回屋歇息去吧。”

  包夫人快速的撥動佛珠,沉聲道:“不要叫我離垢,我本名叫李裹兒。”

  離垢是包鐵心給她取的名字,在包鐵心心中,她是完美無瑕的,即便她嫁過人,被賣為奴,他也從來不認為她低賤。

  包鐵心疑惑地問道:“你到底是怎麽了,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吃麅子肉,今日烤的麅子肉味道很好,你卻不愛吃了。”

  她放下木槌,不再敲擊木魚,神色哀傷,徐徐說道:“我原是食肆掌櫃的女兒,認識了一名姓蘇的寒門學子,他很有才華,我傾慕於他,他也鍾情於我,可我心裏也很清楚,自己出身於低賤卑微的商賈之家,根本不配做他的正妻,也許是老天有意成全我們,他的叔叔在外麵鬼混欠了很多債,他那一房無力償還,我的父親便出麵替他還清了那些債務,他才沒有被債主告到縣衙,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嫁到了蘇家。

  蘇家各房仍然瞧不起我,處處刁難我,他總是會站出來維護我,很細心懂得疼惜我,後來他做了立進縣主簿,我們育有三個兒子,回想起那些年,我還是感覺自己過得很幸福很滿足。”

  包鐵心從前就聽她講過關於她前夫的事情,想不到過了這麽多年,她仍然對那個死去的男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