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看不見的裂縫(一)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2-02-22 13:33      字數:2214
  東宮偏殿內,一襲素袍的年輕男子正在燈下讀書,書案上放著一盞鎏金銅釭燈,造型是一個跪坐著的宮女雙手執燈,通體金光閃閃,神態恬靜優雅,散發出的燈光明亮而溫柔,此釭燈是司馬炎生前送與他的。

  西晉文學家夏侯湛所寫《釭燈賦》中有雲:“隱以金翳,疏以華籠。融素膏於回槃,發朱輝於綺窗。”因釭燈可藏煙,可以說是最早的環保燈。

  司馬遹的生母謝玖原是晉武帝司馬炎後宮的才人,後來司馬炎遣她去東宮侍寢,待她有了身孕後便請求司馬炎允許她返回西宮,之後生下了司馬遹。

  司馬遹幼年聰慧,很受爺爺司馬炎的喜愛,司馬炎也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即便是司馬遹的父親司馬衷,也是在司馬遹三四歲時才知道自己有這個兒子的。

  司馬炎聽占卜的方士說廣陵有天子之氣,就立即封司馬遹為廣陵王,食邑五萬戶,可見司馬炎對這個孫兒的寵愛非同一般。

  長大後的司馬遹也繼承了高祖父司馬懿的風範,那就是能忍。失去爺爺的庇護後,他便選擇了韜光養晦。

  他的父親司馬衷平時表麵上看性格懦弱,不理朝政,讓賈後裁決朝廷大事,實際上他對權力有著極強的控製欲,時而睿智,時而裝糊塗,天下之事莫能逃過他的耳目,因為司馬氏族的皇權處於弱勢局麵,司馬衷這些年正在試圖一點點奪回在朝廷上的人事任命權。

  而賈後對權力的欲望也正逐漸膨脹,司馬遹所表現出的奢侈殘暴、紈絝放浪,整日沉迷於遊樂,就是為了讓賈後覺得他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不會對自己的權力造成威脅,這樣才會對他放下戒備之心。

  不過一直將自己偽裝起來活著,確實很心累,司馬遹也想喘口氣,可惜某些人都不給他這個機會,這讓司馬遹有種想殺人的衝動,不過很快被理智壓了下去。

  此時司馬遹翻閱的正是由杜錫、潘滔、王敦等人撰寫的《孝經義疏》,是賈遊方才將它呈上來的。

  “賈侍講,本宮聽聞洛陽令為了調查崇文館的案子還登門詢問過你,可有此事啊?”

  這聲音在偌大的宮殿內響起,還帶著些寂寞。

  賈遊頷首答道:“確有此事。”

  司馬遹抬眼望著他,笑道:“那麽目擊者,嫌疑人,或是被陷害的人,你到底算是哪一個呢?”

  賈遊麵色平靜,淡淡回道:“下官已經向洛陽令解釋的很清楚了,那日陌文來給中舍人傅宣傳話,偏巧傅宣不在,屋內隻有下官一人,他卻故意用腳絆了抱著一摞竹簡的令史一下,結果竹簡散落滿地,下官才斥責了他兩句。”

  司馬遹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笑容趨冷:“陌文平日行事穩重,怎會有如此舉動?當時除了你、陌文和那名令史,並無其他人在場,那名令史的陳述與你略有不同,你們中是誰在說謊?”

  賈遊站在一旁,反問道:“殿下想要聽到什麽答案?”

  司馬遹臉上的表情明顯地陰暗下去,緩聲道:“賈侍講,給本宮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賈遊淡然一笑:“相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隻要殿下願意相信。”

  兩人對視著,司馬遹看著眼前這個具有詩人與隱者氣質的貴族子弟,突然覺得他和這裏格格不入,淩厲的目光緩慢地轉向平靜。

  “彥將,你還在府中養鴿子嗎?”

  “是的,有時候我也想和它們一樣高傲自由的飛翔在藍天,巡視遼闊的河山,從我一生下來,就沒有選擇,可是我對權力角逐毫無興趣,享盡勝者的榮華也無法填滿內心的空虛,我也不想成為別人陰謀的刀下鬼,也許此刻,無論我怎麽解釋,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所以我不想再為自己辯解,也沒必要去埋怨別人。”

  “你有著樸素的思想和平和的心境,但是你身為平陽賈氏子弟,不該說出這樣消極悲觀的言辭。”

  賈遊撩袍跪地,懇切的說道:“若是殿下真的能夠理解,那就請接受我的辭呈,讓東宮早日恢複平靜。”

  司馬遹合上竹簡,唇畔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說道:“本宮能夠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在整個皇宮內卻沒有人會真正理解本宮的感受。”

  “晴空朗月,何處不可翱翔,而飛蛾獨投夜燭;清泉綠草,何物不可飲啄,而鴟鴞偏嗜腐鼠。世上大多數的人都跟飛蛾鴟梟一樣犯傻而不自知,明知有害,可愚蠢的人們偏偏難以克製私心雜念,縱容欲望,最後自食惡果,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是依著自己混沌的命運獨自前行。

  殿下是個賢明優秀的人,不該太過執著於一個內侍的真正死因,而忽略了身為儲君應該做的事,陛下讓殿下重讀《孝經》,並且寫一篇深刻體會,其中有何用意,殿下不會不知。隻有放下對某些事的執著,才能讓自己進退自如,這樣也能更加彰顯太子的胸襟氣度。”

  司馬遹失望的看著他,問道:“陌文何錯之有,難道他就非死不可嗎?你給本宮談胸襟氣度,胸襟狹窄陰險狡詐的人到底是誰,也許本宮會原諒無知之人,但絕不會原諒無恥之徒,在這腐朽糜爛的皇宮裏上演了太多的同室操戈,手足相殘,友朋的背叛,身在皇家還真是悲哀,不是為了權力而瘋狂,就是為了權力而喪命,一個小小內侍的死對你們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可他卻是最了解本宮喜怒哀樂的人,你不會懂的,因為你跟外麵的那些人是一樣的。”

  賈遊聲音變得低沉:“也許我是不懂,可是我擔心殿下會因此遭受非難,這應該不是陌文的初衷,他已經為此付出了生命,殿下還想讓更多的人牽涉進來嗎?”

  司馬遹伸手觸碰一下那盆含羞草,它的葉子便立刻合攏,緊接著莖葉就會垂下來,像是靦腆的少女不敢抬頭。

  “如今有些人或許跟這盆含羞草一樣的敏感,他們應該感到恐懼,更應該為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而感到羞愧,真正的凶手會是誰,有無幫凶,本宮很好奇,牽涉的人越多,說明背後隱藏著的秘密越可怕,讓人細思極恐。”

  賈遊搖搖頭,歎息道:“可是殿下也該明白,最後浮出的真相,也未必是真的。”

  司馬遹幽幽開口道:“彥將,你知道是誰將此事告知洛陽令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