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竹林之遊(二)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1-02-01 11:23      字數:2260
  這處別院很是雅靜,清風徐來,碧波蕩漾,池麵上圓圓的荷葉,猶如一個個翠玉盤,在等待睡蓮的盛開。

  水榭之上有位身材高挑的男子正在打五禽戲,肢體動作極為優美大方,衣袍拂動,甚是飄逸。

  “子敬兄,這一套動作剛柔並濟,氣貫周身,看來你打五禽戲的水平又變高了。”劉徽含笑走了過去。

  向純這才停下動作,轉身望去,發現劉徽身邊還站著一名少年,便淡笑問道:“他是何人?”

  郗遐施禮道:“在下高平郗遐。”

  “你是從洛陽而來,前一陣子有個從鄴城來的什麽淯陽樂氏子弟,說是要向我求教老莊之學,來了三四趟,倒是一臉虔誠的模樣,不過我才疏學淺,不問世事,便讓他自去尋東平呂氏子弟。”

  向純微微一笑,然後示意仆婢端茶過來,他剛才鍛煉身體有一會了,前額滲出細小的汗珠,他便拿帕子擦拭了一下,又笑問:“伯牙兄,今日可有帶來好酒啊?”

  “自然帶了,既然你家老仆已經采摘了新鮮的春筍,不如做竹筍燉雞好了,可惜呂兄不在,他是品嚐不到這等美味了。”

  劉徽口中的呂兄正是東平呂顯,呂安之侄,呂粹長子,住於濟陰郡的呂莘正是呂顯之從弟。

  郗遐坐在一旁聆聽著他們的笑談,昔日呂安、嵇康和向秀甚是友善,向秀曾與呂安灌園於山陽,而今向純與呂顯都未出仕,時常來往,關係很是親密。

  “延祖兄(嵇紹字)去了洛陽,不知過得如何?”向純看向郗遐,淡笑問道。

  郗遐回道:“王司徒很是賞識嵇大人的才華,就連裴侍中也很是看重他。”

  “延祖兄初入洛陽,卓然超拔,如鶴立雞群,受到名士青睞,我和子敬兄都是山野村夫,哪裏還能同他相提並論呢?”

  劉徽嗬嗬一笑,拿起一顆青棗,說道:“子敬兄家裏栽種的青棗很是脆甜可口,你在洛陽可是難以嚐到的。”

  郗遐笑道:“子敬先生,這座宅院看起來很是古樸,修葺的很好。”

  “這別院是家父生前所居住的地方,當時嵇中散就常坐於那涼亭中與家父手談,他們也時常在竹林間撫琴。”向純說到此處,眼神裏劃過一絲傷感。

  郗遐也望向那空寂無人的涼亭處,淡然說道:“昔年令尊應河內郡上計來到洛陽,得到文帝(司馬昭)的召見,文帝問他,‘聽聞你性情恬淡寡欲,有箕山之誌,又為何前來見我呢?’令尊回答,‘巢父和許由雖為高士,但恃才自傲,狷介無比,並不能了解帝堯求取賢才的用心,所以像這樣的隱士也不值得羨慕。’文帝聽之甚悅........”

  “我想令尊應該是一位性格柔韌的人,他沒有嵇中散的憤慨,也沒有如阮步兵那般借酒消愁,雖然向往自由,但是並不摒棄世俗,既然無法完全脫離現實,隻能去麵對了,何為真逍遙,即便身體受羈絆束縛,但內心仍舊能夠做到自由放逸,令尊就做到了這一點。”

  向純無奈的說道:“我們懷縣向氏隻不過是個小士族,並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嵇中散名高才俊,是曹魏姻親,阮步兵又是建安七子阮瑀之子,山公更是與司馬氏族沾著親,家父正是在山公的引薦下才得以結識他們,沒想到禍事也是因為與他們結交,不過家父臨終前並不後悔......”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優遊竹林的那段時光還是很恣意快活的,雖然短暫,但是值得懷念。”

  郗遐看著向純很是灑脫的講述這些,心中多了幾分歎服。不過此番他前來的目的並不是與他共話竹林往事,而是尋人。

  “子敬先生,不知令堂弟向真在否?”郗遐笑問道。

  向純微怔,說道:“子允(向真字)並不在別院,他好像陪著山朗和張曜去畋獵了。”

  山朗乃山濤之從孫,山頗之弟,張曜來自河內平皋張氏,張汪之後,宣穆皇後張春華正是張曜祖姑母。

  山家和張家算是遠方親戚,常年一起在城郊畋獵,向真與山朗關係不錯,之前擔任懷縣令還是山家人舉薦的。

  郗遐唇角微揚,“畋獵,真是好興致。”

  “不必理會他,他不在正好,省得聽他埋怨。”劉徽不屑的說道:“連個小小縣令都做不好,還盡想著去洛陽任職,真是不自量力。”

  向純喝了一口茶,又問道:“你來懷縣是做什麽的,莫非和那個樂氏子弟一樣想要與我談玄論道?”

  郗遐搖了搖頭,笑道:“樂高喜歡談玄學,我對它卻不感興趣,還不如跟著山朗一起去畋獵。”

  這時,一名小廝急匆匆跑來,神情慌張,躬身稟道:“大爺,出事了,三爺他——”

  “子允發生了何事?”向純斂容問道。

  “三爺他在狩獵場上墜馬而亡。”那小廝立時跪地,顫聲道。

  向純聞之大驚,險些站不穩,幸而劉徽扶住他,然後肅然問道:“子允弓馬嫻熟,怎會無故落馬?”

  那小廝也抹了兩把眼淚,哀聲回稟道:“在畋獵時,突然出現一頭野彘,三爺想要射殺它,不料那野彘甚為凶猛,驚到了三爺的馬匹,三爺不慎摔下馬來,又被那頭野彘攻擊了頭部,當場斃命。”

  郗遐麵色冷然,自己還未見到這位前任懷縣令向真,他竟然落馬而亡,真的是意外嗎?

  一時間別院內蒙上了悲傷的陰影,噩耗來的太過突然,向純隻是一臉愕然的立於那裏,良久不語,最後微微闔目,留下了兩行淚。

  郗遐上前安慰了他幾句,然後便施禮告辭,走出別院後,郗遐直接上了牛車,命令車夫趕往華太守府上。

  阿九在旁喃喃說道:“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劉先生剛才還說向真善於騎射,不想還是出了意外。”

  “山家人和張家人都有在場,這件事查起來倒是不容易了。”郗遐皺眉,沉吟道:“即便懷縣向氏不是高門顯貴,族中也無人在朝為官,但向真總是士族子弟,若是此事真有蹊蹺,華太守必要下令徹查,以便給向氏家族一個交代。”

  “季鈺小郎君,我們來河內不就是為了調查郡計吏去年所上的計簿有虛假不實,如今向家又出事了,我們來的還真不是時候。”阿九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