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節 濠梁新辯 七賢逸事(下)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11-01 10:40      字數:2228
  雨輕望向一臉得意的劉綏,背著手走到他們叔侄身前,笑道“敢問劉大人,當年你與人共用一個盤子在草房中吃飯,看見一個婦女領著兩個孩子從門前走過,你可還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麽?”

  劉寶剛要張口說話,雨輕就轉過身去,繼續道“劉大人譏諷人家是一羊和兩羔,不成想那婦人反譏他是兩豬共一槽。”

  王戎聞言,忍不住笑道“真是詼諧,劉大人竟被那婦人說的啞口無言了。”

  劉寶此時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尷尬非常,人老了還被當眾羞辱,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劉綏更是恨得咬牙切齒,當即站起身,怒嗔道“你不要太狂妄,何兄和許兄他們也不會饒了你!”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雨輕說著展開竹簡,念道“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也隻有你這樣的人才會為了微小的是非斤斤計較,何兄和許兄都是心胸豁達之人,怎會再為難於我?”

  這時,嵇紹輕輕拍了一下桌子,投去質疑的目光,問道“既然你在讀莊子,那麽我問你,‘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作何解?”

  此問一出,陸玩眉間閃過一絲憂色,這是出自惠子的一句話,被記錄在《莊子秋水》中,其含義是不要總是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他人,更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意味在其中。

  嵇紹如此發問,定是對雨輕剛才奚落他人的行徑甚為不滿。

  不過雨輕的臉色依舊平靜,緩步走向王戎,躬身施禮道“司徒大人,昔日竹林遊樂,嵇中散(嵇康)、阮步兵、山公(山濤)、劉參軍(劉伶)在林中酣飲,您最後才到。阮步兵言道‘俗物又來敗壞我們的興致了!’您答道‘你們的意韻,豈可為人敗壞?’這番問答,已流傳為佳話。”

  王戎笑而不語,隻是悠然的喝著茶。

  “由此而見,世間俗物也有高雅的氣度,不會因為別人的奚落調侃而心情低落,能夠巧妙的應對又不失風度,更是擁有超高智慧的體現。其風雅無論其他四人是世內之人,還是世外之人,意韻確也難以因人而敗,所以不俗。故而人的好壞是非,終歸複雜,有時可分,有時不可分,重在感性而非本質”

  雨輕慢慢踱著步子,繼續說道“當您任尚書令時,經過黃公酒壚,感歎竹林往事,酒壚雖近,卻邈若山河,其中哀與樂旁人無法體會,自然也不必解釋。欲將同異較錙銖,肝膽猶能楚越如。若信萬殊歸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魚。”

  “哈哈哈!”張華笑了起來,不禁讚歎道“欲將同異較錙銖,肝膽猶能楚越如。這比喻甚妙,雨輕,你去了臨淄一趟,確實長了不少見識。”

  雨輕頷首微笑,心想蘇東坡寫的這首《濠州七絕·觀魚台》,並沒有去計較莊子和惠子的是是非非,而隻是借題發揮,言所欲言而已,不過卻發人深思。

  嵇紹不再說話,因為此時爭論“子非魚”、“子非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六叔。”雨輕對裴頠略福了福身子。

  在裴府已經見過他好幾次了,裴楷是司空裴秀的堂弟,裴憲又比裴頠略小幾歲,所以雨輕便稱他為六叔。

  裴頠搖頭,嗔道“景思(裴憲字)也不管你,任你整日裏肆意妄為,待會回府後罰你抄寫《女誡》三十遍。”

  雨輕垂首,心裏也不氣惱,反正裴頠另有府邸,忙於公務,根本無暇理會她這麽個養女,此刻這樣嚴肅的訓誡自己,無非就是做給劉寶叔侄和嵇紹看的。

  劉綏甚感羞惱,被她這個小丫頭連番幾次當眾嘲諷,顏麵盡失,遲早要出這口惡氣。

  廳上眾人又閑聊一陣,便各自回府,雨輕這才將那封書信交給張華,並笑說“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托我帶給您的信。”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張輿望著她的背影,自語道“難怪在藏書樓看書時,還問我爺爺現在何處,原來是替別人送信的。”

  府門外,許多輛牛車已經駛遠,唯有陸玩立於自家牛車前,當看到雨輕走出來,他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士瑤哥哥,我以為你坐車回去了。”雨輕疾步走來,手裏拿著一卷竹簡,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問“你猜我借的是什麽書?”

  陸玩直接伸手搶了過來,展開一看,沒好氣的說道“這是琴譜,你看得懂嗎?”

  “士瑤哥哥,我有說過這是借給自己看的嗎?”雨輕噘嘴,踮起腳尖好不容易才奪過那竹簡,喃喃道“士瑤哥哥已經高過我一頭了,可是為什麽自己卻不長高呢?”

  “崔意回來了,是不是?”陸玩冷聲問道。

  雨輕點點頭,又抬眸笑問“士瑤哥哥怎麽知道他回來了?”

  “回去記得抄寫《女誡》,明日來陸府學習書法時一並帶過來,這可是堂兄的原話。”

  陸玩在說最後一句時,語氣明顯加重,更帶著幾分威懾力,雨輕不由得後退兩步。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上了牛車,雨輕搖了搖頭,說道“在這裏等著我,就是為了說這個,讓南絮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其實崔意回洛陽來,陸玩早就知曉,不過令他煩惱的卻是崔家竟然與裴家相鄰,住得這麽近,日後雨輕和崔意往來也會增多,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士瑤小郎君,南雲得到消息,在滎陽終於發現了楊霄的蹤跡。”南絮低聲稟道。

  “讓他派人繼續盯視著,我想楊霄暫時應該不會離開滎陽。”陸玩淡淡說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盡快找回那批賑災糧食,也不知二堂兄是否安全抵達了泰山。”

  夜深,月亮在雲縫裏緩緩地遊走著,時隱時現,像是在捉迷藏,風停止了,樹葉也靜靜地,一切顯得那麽安謐。

  遊廊上,一名小廝正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張輿步履匆匆,廣袖拂動,直接朝爺爺的書房走去。

  書房內,一盞青銅雁魚燈泛著柔和的光芒,張華正伏案看著竹簡,麵色很是淡然。

  “爺爺。”張輿大步走進來,躬身稟道“孫兒已經去見過那人了。”

  張華擺手示意仆婢退下,待她們掩門而去,他才捋須問道“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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