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節 秋林亭間多倩影 且笑看翻覆世情(上)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9-29 10:57      字數:3192
  洛陽城內近來一派祥和之景,對於這些江南士族而言,過年不能回故鄉,他們便常聚在一起,輪流開宴,也甚是熱鬧。

  今日正好是張季鷹舉辦家宴,陸機和顧榮等人都攜帶家眷前來赴宴。

  張家府邸原是前朝的舊宅,經一番重新翻修,倒多了些江南水鄉的韻味。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映在青鬆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曲折的遊廊間三三兩兩的貴婦人們正談笑著,走走停停,一名俏麗的少女突然發現在假山處有一隻雪白的兔子,便伸手朝那邊指了指,笑道“那裏藏著一隻兔子呢!”

  走在最左邊的紫衣貴婦偏頭望去,微笑道“沒想到你們府裏還養著這些小東西,真有趣。”

  “是誌遠(張琿字)那孩子特意養的,說作畫時用得到。”說話的這位夫人正是張季鷹之妻,蕭氏。

  一旁的顧夫人則稱讚道“誌遠還真是喜歡作畫呢,上次他在我家梅林裏畫的《白梅圖》,我覺得甚好,子治(顧毗字)所不能及也。”

  蕭氏抿唇輕笑,望見那少女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麵,便笑道“寶兒已經十四歲了,也可以議親了。”

  這少女正是顧榮之女,名寶兒,長得小巧玲瓏,很有江南女子的秀美可愛,就是有些口吃,尤其遇到生人,半天講不出一句話來。

  顧夫人含笑搖頭“寶兒怯生,還是晚兩年再議親吧。”

  紫衣貴婦卻是陸機之妻張氏,她哂笑道“口吃不過小恙,何必太過介意,依著寶兒的品貌,還怕哪家嫌棄不成?”

  “好幾日都未見到你家弟妹了,她可還好嗎?”

  說話者卻是賀曇之母,賀循嫡妻早亡,此繼室出自朱氏,性格跋扈,賀循軟弱,每每退讓,名副其實的妻管嚴。

  “她剛剛小產,大夫讓她好生將養,自然不能來赴宴了。”張氏低語道,眉間一絲憂色。

  蕭氏安慰道“無妨,好好養著便是,畢竟她還年輕。”

  這時,一名侍婢緩緩走來,躬身稟道“宴席已經擺好了,請夫人們移步後花廳。”

  蕭氏點點頭,和陸夫人相視一笑,然後她們一齊走向後院。

  前廳內,陸機和賀循已經落座,正在互相說著什麽,顧榮就挨著他們坐下,麵色冷靜,並未插話。

  “士瑤兄,”張琿湊過來,開口道“那日我去張司空府上,看到望之兄(卞壼字)了,他正在訓斥自己的隨行小廝,好像是那小廝與旁人說玩笑話,談及到前日臨淄卞家派人來洛陽送信,在過年期間府裏管束多有鬆懈,老仆常聚到一起喝酒賭錢,險些誤了事”

  “幸而那小廝機靈,看到是加急信件趕忙稟告給望之兄,當時我看公安兄就冷下臉來,叫那小廝自己掌嘴,若再多嘴多舌,就要打殺了他。那小廝畢竟是卞府的家仆,公安兄還真是不講情麵呐。”

  陸玩喝了一口茶,淡淡說道“公安兄一向如此,他饒了那小廝一命,已經是看在望之兄的麵子上了。”

  “聽說望之兄的婚禮推遲了,恐怕他已經是一肚子不痛快了。”

  這時賀曇插了一句,細長眸子微微眯著,輕聲道“卞家為了與裴家聯姻,可是有幾番波折的,前些日子裴令公病故,裴府上下陷入一片哀傷中,望之兄迎娶裴康(裴楷次兄)之女的事情又被耽擱下來,他也是鬱悶非常,無處發泄。”

  顧毗嗬嗬笑了笑,說道“那是人家卞府和裴府的私事,誌遠兄還是收收心,好好替令尊分憂吧。”

  張琿赧然,苦苦一笑,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不語。

  這邊的陸玩微微一笑,仍舊喝著熱茶,心裏卻很明白,顧毗方才所言何意。

  張季鷹來洛陽已經有一年之久了,尚未謀到任何職務,當時賀循在朝中無人舉薦,所以久久無法進升,堂兄陸機曾上疏舉薦賀循,認為他可任尚書郎,朝廷在許久後,才召賀循補任太子舍人。

  可見朝廷對江東士族很是不看重,再加上來自北方士族的排斥,張季鷹若想要在朝中坐上郎官的位置,還真是舉步維艱。

  宴會上,張季鷹與陸機他們閑聊著家鄉之事,陸機早幾年就已經把二子陸蔚、陸夏遣送回吳郡老家,張季鷹對他的兩個兒子大加讚賞,酒後笑道“以他們之才,可與琅琊王禱、清河崔意比肩,不該就此埋沒啊。”

  陸雲笑道“季鷹兄,你今日喝的太多了,明天該嚷著頭疼了。”

  “哈哈哈!”顧榮忍不住笑道“季鷹兄號為‘江東步兵’,平日裏放縱不拘,怎會輕易喝醉呢?”

  這時顧毗起身,躬身一禮,含笑道“近日偶然看到一首好詩,不如我吟誦出來,大家一起品評一番。”

  陸玩微愣,卻見顧毗把目光投向他,笑容裏帶著一絲狡黠。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話畢,在場的人無不驚歎,這詩文雖然不符合魏晉的風格,但是意味深遠,令他們多有感觸。

  “這詩是誰作的?”張琿低聲問陸玩。

  陸玩搖搖頭,扶額苦笑。

  原來是顧毗在陸玩的書房裏無意中發現的,這首詩題在一幅畫作上,那正是雨輕平日練字感到無聊時,才偷偷在陸玩的畫作上隨手寫上去的,偶爾也會信手塗鴉,總之在陸玩書房內隨處可見雨輕的筆跡。

  “好一個舉杯銷愁愁更愁。”

  陸機放下酒杯,望向顧榮,笑道“莫不是子治新結交了什麽好友,竟有這等才情,何不給我們引薦一番?”

  顧毗落座,淡笑說道“真是不巧,那人此時不在洛陽。”

  賀曇和張琿不明所以,唯有陸玩低首喝著熱湯,好像完全不當回事,也不好奇。

  宴席散後,賀循和陸機含笑告別,從賀循的神色間能覺察出某些古怪的意味,陸玩再看堂兄麵容嚴峻,心裏也開始泛起了波瀾。

  待回到陸府,陸機和陸雲走進書房,陸玩也隨之跟了過去,聽了一會才明白席間賀循隻是替某人轉達一些話而已。

  “士龍,你覺得王夷甫(王衍字)到底是何意啊?”陸機皺眉問道。

  陸玩已經猜到幾分,卻不急於發表意見,隻是在旁耐心的聆聽著陸雲對此事的分析。

  “想必王夷甫(王衍字)已經查出王禱途中遇襲之事的幕後凶手,多半就是成都王司馬穎,琅琊王氏被人這般算計,自然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如今看來,王夷甫是想把司馬穎驅趕出洛陽,把他遣回封地。”

  “當年司馬穎受封為成都王,以蜀地四郡為封國,食邑十萬戶,但念其年幼不能就藩,便一直住在京城洛陽,而今他已至弱冠,按理說早就該回到自己的封地,遲遲不離京,或是樂令在暗中替他謀劃著什麽,隻是他為何會派人去襲擊王禱呢?”

  陸機揉了揉太陽穴,心中思緒萬千,一時間難以理清。

  陸雲喝了一口熱茶,笑道“兄長,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我們隻要考慮王夷甫能夠為我們帶來什麽好處就行了。”

  “是該給季鷹兄謀個好位置了。”

  陸機沉吟道“我幾番上奏,皇上都說會慎重考慮,之後卻無果,這分明是輕視江東士人,之前戴若思受趙王欺辱,我委實愧疚難安,若非我當時執意向趙王舉薦他,最後他也不會忿然離開洛陽,實乃吾之過錯。”

  “兄長莫要自責,”陸雲寬慰道“其實戴若思誌不在此,留也是留不住的。”

  室內沉寂,陸玩起身為兩位堂兄倒茶,含笑道“既然尚書左仆射王大人有求於二位堂兄,那麽給江東士人再謀個郎官還是很容易的。”

  “士瑤,你覺得成都王此番會離京嗎?”陸雲笑問道。

  陸玩淡笑道“賈長淵(賈謐字)與成都王早有嫌隙,他在賈後麵前自然少不得要挑撥離間,成都王不可能久待洛陽的,至於襲擊王禱之事,我想應該不是出自成都王的手筆”

  “若說在整個洛陽城誰對得到那份遺詔更迫切,非賈後莫屬了,那麽僅憑王禱去過一次楊家舊宅,就對他窮追不舍,這般行徑豈會是成都王所為?”

  “依你所說,此事不是成都王所為,那麽他自然不甘心就此離京了。”陸機疑道。

  “堂兄莫要忘了,成都王身邊還有嶽父樂令。”

  陸玩麵色淡然道“早前為了洛陽令一職,樂令與張司空兩人各懷鬼胎,雖然到最後還是張司空的人擔任了這個洛陽令,但是尚書郎柳銘被貶到昌邑做太守,無疑是對張司空有力地還擊”

  “賈後一直在試圖削減他的羽翼,樂令必然是在暗地裏推波助瀾的那一位。至於成都王的去處,樂令應該也好好謀劃了一番,盧誌(盧琛父)不是已經離京去擔任鄴縣令,他們的這步棋走得還真是巧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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