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節 誰家兒郎弄棋局 莫管世情輕似絮(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8-11 10:14      字數:3139
  陸機聽後,暗自歎息,紅白喜事接踵而來,確實有些讓人難以適應。

  “近日洛陽城裏不算太平,連左大人府裏也出了事。”張華肅然說道“左太妃在汝南殞命了。”

  “怎麽會這樣?”

  陸機有些驚愕,心中忽然想起雨輕確實許多日都未到陸府學習書法了,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該如何承受,裴家此時也是自顧不暇,一時間怕是顧及不到她,想到此處,他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趙王府走水之事可查到真凶了?”張華側目問道。

  陸機咳嗽一聲,回道“尚在調查之中,孫俊忠昨日又處置了一名王府守衛,說他太過憊懶,敢在巡視楊駿舊宅之時偷偷飲酒,實在可惡。”

  張華喝了一口茶,慢慢道“趙王有些過於緊張了,楊駿舊宅已荒廢多年,實在沒有巡視的必要,明日我會奏請皇上,讓趙王的府兵撤離楊駿舊宅,如此鬧下去,洛陽城的百姓豈能安枕?”

  “應當如此,楊駿之事已過數年,近日來的風言風語卻是不少——”話至此,陸機略停頓一下,等待張華的反應。

  沒想到張華臉色略沉,開口道“華言風語,亂相誑誤,何足憑信,士衡不該為他人之言所惑。”

  陸機澀笑,點頭道“士衡妄言了。”

  廳上的氣氛略顯尷尬,卞粹到得此時終於開了口,“陸大人一向傾心儒家學術,非禮不動,小人之言自不會深信。”

  陸機含笑道“望之(卞壼字)帶著士瑤不知去了哪裏,許久也不見人影。”

  “他們多半是去池畔看那幾隻白鶴了。”卞粹淡淡說道。

  司空府上確實養著幾隻白鶴,閑暇時卞壼便會來亭子處觀看,他還很有興致的對陸玩講起一個故事。

  “以前羊祜家裏也養了一隻鶴,他十分喜歡這隻鶴,鶴在吃飽喝足後盡情狂舞,他向客人誇獎鶴是如何有靈性,客人前去觀看,鶴因為有生人在場,怎麽也不起舞,讓客人大失所望,說這是一隻不會跳舞的鶴。”

  “不舞之鶴為羊公辱,望之兄須慎言。”陸玩沉聲道。

  卞壼麵色赧然,倚著闌幹,若有所思,原是無聊解悶的玩笑話,不想陸玩如此敏感,更有些憂鬱的樣子。

  “望之,你何故惹惱了士瑤兄?”

  張輿早已聽到他們的對話,疾步走到涼亭中,望了一眼陸玩,笑問“士瑤兄難不成在想念華亭的鶴唳?”

  陸玩斜睨著他,淡然道“我最不喜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哦,看來士瑤兄今日有心事。”張輿眯眼笑道,“閻維性格孤僻,從不與我們親近,唯獨與士瑤兄交談甚歡,這其中可有什麽緣故啊?”

  “隻是交流作畫心得,並無其他。”陸玩目光投向飛來的白鶴,緊鎖眉頭,心裏卻沉甸甸的。

  張輿思忖片刻,也注視著那隻白鶴,笑道:“士瑤兄可知道潁川陳家,他家園子裏的臘梅早早就開了,我有一堂叔現任潁川郡守主簿,他前幾日寄信過來,說陳家開了賞梅詩會,拔得頭籌的竟是茂弘兄的族弟,好像寫的是一首《梅花落》,震驚四座,堂叔還謄抄了一份。”

  然後他從袖中取出那份抄錄的詩稿,遞給陸玩和卞壼一閱。

  “確實是極好的詩作,琅琊王氏還有勝過茂弘兄的才俊,真是不簡單啊!”卞壼驚歎道。

  陸玩點點頭,心道“又是族弟,看來她已經習慣假扮成別人的族弟了。”

  其實前幾日他已經收到南雲的飛鴿傳書,信中寫道雨輕與王禱同行至許昌,而且雨輕還中了箭傷,好在已經痊愈。

  其中波折南雲也知之甚少,畢竟他隻是遠距離的保護雨輕的安全,等他尋到雨輕蹤跡時已然快至許昌,之前她是如何受傷的自然不得而知。

  “茂弘兄怎麽去了許昌?”卞壼不由得問道。

  “不過途徑路過,已然要回琅琊了。”張輿微笑道,“不過還有個小插曲,茂弘兄的族弟似乎不喜彥胄兄(鍾雅字),當場說出‘我不喜別人靠我太近,你最好離我一尺遠’這樣的話來,彥胄兄風姿俊秀,卻遭人嫌棄,你說可笑不可笑?”

  陸玩唇角一抹淡笑,搖了搖頭,轉身望向一池碧水,心裏幾許擔憂,又有幾分愜意。

  此時的郗遐站立在不遠處,隻見他撫了撫額頭,搖頭笑道“罷了,改日再敘吧,有張公安在那裏,全然沒了興致。”

  阿九不解,問道“季鈺小郎君,我們豈不是白來這一遭?”

  郗遐唇邊漾起一絲黠笑,聳聳肩,開口道“誰說我們是空跑一趟,這是什麽?”

  他拿起那卷書冊,得意的扔給阿九。

  “這不過是一卷《孫子兵法》而已。”阿九沮喪的說道。

  郗遐當即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臉上露出淡淡的不悅,微嗔道“仔細睜大你的眼睛去看,誰會要他選的書籍,這是我剛才拿的記錄前朝宮殿及大將軍府的房屋結構圖。”

  “要這些圖做什麽?”阿九說完趕忙退後幾步,恐怕再被敲打腦袋。

  郗遐長吐一口氣,邊走邊解釋道“趙王府原是魏朝曹爽的宅邸,想要查清那人是如何縱火的,就得從結構圖上來分析。”

  “那剛才我們為何還要假裝找尋《博物誌》呢?”阿九小聲問道,又環顧四周,深怕有人聽去他們主仆二人的對話。

  “誰讓那隻小狐狸自作聰明呢,這樣誆騙他,也很有意思,不是嗎?”郗遐得意的笑了起來。

  阿九點點頭,兜了個大圈子,這才恍然大悟。

  待陸機他們離開後,張華和卞粹走至書房,屏退了仆婢,掩門之後,張華才徐徐開口道“玄仁,賈後今日申斥了尚書郎柳銘,貶他出洛陽,柳銘乃我故吏門生,賈後如此行事,分明就是要斬斷我的手足臂膀,之前陳英被貶涿郡,我並未表態,今番再次削弱我的勢力,已讓我退無可退——”

  “嶽父,皇上不是已經下旨將柳銘遷往昌邑做太守,如此也好。”

  卞粹稍頓了頓,繼續道“依著您的意願,調離洛陽,去往昌邑也許是最好的選擇,此地居於臨淄和琅琊之間,他可以試圖靠近齊王和琅琊王,為我們打探消息,不管今後局勢如何發展,我們總要給自己留些退路。”

  “也隻能如此了。”張華眯著眼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道“擁護齊王的老臣不在少數,但琅琊王的野心也不小,從上次洛陽令之事就能看出”

  “至於東海王看似平靜,實則他頗有城府,本來他不過為區區高密王世子,因參與了討伐楊駿,受到賈後的重用,才得以加封為東海王,恐怕在洛陽他早已安插了自己的眼線;而成都王,有樂令在,他自然也省去一些麻煩。”

  “嶽父看得通透,不過目前勢力最大的應該還是齊王,所以我們可以先將棋子投在他的陣營,以觀後勢。”

  張華喝了一口茶,點頭道“先讓柳銘去試探一下齊王的態度,若賈謐畋獵遇襲真是他背後做的手腳,那麽就能證明他已經開始謀劃對付賈後了。”

  卞粹想起方才廳上之事,便問道:“嶽父,今日陸士衡前來拜訪,所為何事?”

  “陸士衡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事情,他對趙王也未必是忠心輔佐,無非是暫時依附於趙王,江南士族何曾有過真正的臣服,我看陸士衡的堂弟陸玩倒是個有主意的人,平時話也不多,也少與北方士族交往,不過卻能結識閻維,豈不是有些手段?”

  “嗯,陸玩方才還教誨了望之,是個行事穩重之人。”卞粹說到望之,便輕歎道“這門親事還真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趙王府原是大將軍曹爽的府邸,入住之後也並未再擴建屋舍,所以郗遐拿到的那張結構圖就是如今趙王府的全貌,經過一夜的仔細審覽,還是讓他發現一處特別的設計。

  次日,郗遐徑自來到趙王府,喚來那位管事老者,與他頗有興致的說起前朝舊事,“台中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一狗憑默作狙囊。昔日大將軍曹爽身邊有三個智囊,其中一人叫鄧颺,對了,鄧管事跟他同姓,還真是巧了。”

  老者麵色陰鬱,良久不語,跟在郗遐身後,穿過遊廊,走至一間琴室門口,郗遐停步,笑道“鄧管事,趙王妃喜歡聽琴,府裏的琴師貌似比宮裏的水平還要高超哪。”

  “王妃娘娘平日裏也喜歡收集古琴,這間琴室沒有王妃的允許,閑雜人等是不能進入的。”老者躬身稟道,目光裏閃過一絲惶恐。

  郗遐輕笑一聲,隨意推開房門,又回望那老者,開口道“事後我自會給趙王解釋,鄧管事跟我來便是。”

  “不,不可如此”老者根本無力阻攔,神色不安,疾步走進去,死死盯住郗遐的每一個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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