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傘下雙影近咫尺 琅琊來客玲瓏心(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145
  周彝偶然瞥一眼對麵的雨輕,卻見她胃口不佳,隻是吃了幾口臘肉飯,喝了些魚湯,便放下了碗筷,嘟著嘴瞅著身邊的陸玩,所謂‘食不言,寢不語’,幾個人也並未有太多交流。

  “士瑤兄,你怎麽也不吃了。”顧毗看到陸玩放下了筷子,不禁笑問。

  陸玩的目光掃過雨輕,慢慢開口道“現在你可以講講那個叫什麽味精的佐料了。”

  “味精?是何物?”張琿納悶,也放下碗筷,定睛看著雨輕。

  雨輕見他們這麽感興趣,就開始耐心講解起來,畢竟在這個時代沒有調味品的菜肴實在難以下咽,所以味精一定要加緊提煉出來才好。

  “從海帶裏提取出味精,還要那麽多的海帶——”

  “穀氨酸鈉又是什麽?”

  “味精真的能提鮮,增強食欲嗎?”

  雨輕點點頭,又略皺眉,搖頭歎道“提取味精成本太高,難以推廣,隻能先自製一些瑤柱粉。”

  “如果這瑤柱粉製作出來了,第一個要給我嚐嚐鮮才行。”周彝興奮的說道。

  雨輕瞟向張琿,含笑道:“北方雖然沒有鱸魚膾,蓴菜羹,但一旦有了瑤柱粉這種提鮮味素,也是可以彌補一二的。”

  “我甚是期待。”張琿的雙眸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他對眼前這個女孩越發的好奇,從她口中說出的總是不同尋常的事情。

  顧毗湊近陸玩,眯眼笑道“弘之兄今日陪著張公安去樂令府上了。”

  陸玩斂容,沉吟道“張輿(字公安)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如今頻頻去樂令府上,多半與這懸空的洛陽令之職有關。”

  一場秋雨一場寒,洛陽城銅駝街上個個行色匆匆,雨雖停了下來,但殘餘的雨水順著道路兩邊的房簷滴下來,猶如斷了線的珠子,打在青石板上,叮咚作響,牛車徐徐前行,車內少年一身荼白綢袍,素雅眉目間隱著淡淡憂愁,他心中還在衡量著剛才在樂令府上郗遐那一番不緊不慢的話,究竟意欲何為,難道趙王真的勢在必得?隻怕賈後還另有打算,借助趙王的力,打壓其他王爺,也非一日兩日了,賈謐已多日未去金穀園,估計正是謀劃著此事。

  至於樂令這邊,他明麵上是讚同爺爺的,但背後的女婿成都王(司馬穎)豈能甘心落於人後?

  思緒漸漸亂作一團,當牛車停下,少年匆匆下車從偏門直接進入府內,繞過前廳,穿過一帶遊廊,走至小花園,管事的也正急急朝這裏走來,躬身稟道“老爺正在書房會客。”

  少年微微點頭,也不多問,近日來洛陽名士打著拜訪清談的名目前來探虛實,他自然也是很不屑的,徑直走至涼亭處,吹了吹秋風,一股寒涼從池水中傾出,他這才冷靜下來,漫步水榭之間,池塘裏遊過幾隻野鴨,隻見它們時而潛入水中,時而浮出水麵,成群戲水分外有趣,當一隻白鶴踏著枯荷展翅飛起來,野鴨們便紛紛散開,池麵上頓時漾起層層漣漪,少年劍眉舒展開來,唇角揚起一絲弧線,轉身離去。

  書房的門虛掩著,少年立於門外,朝裏麵望了望,隻見一個陌生的側臉輪廓分外冷峻,靜靜地喝茶,似乎在等待著他想要的答案。

  另一邊的老者儼然用看竊賊的目光看著他,張了幾次嘴,沒能說出話來。那人也是坦然看過去,過得片刻,點了點頭,喃喃道“想必司空大人已然了解了不,應該稱您為壯武郡公,賈後如此加封,可見您已深得賈後信任。”

  “此事還有誰知曉?”老者語聲壓抑而低沉,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從漁陽郡一路跟來的不少於四撥人馬,”他搖頭,“葉誠曾任縣令期間,或有冤假錯案,不過也不是什麽大錯,總能抹去的。這封密信是否要緊,還得壯武郡公自己斟酌一下。”

  “葉誠怎會如此”張華深吸一口氣,指著他,“你們現在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他隻不過是區區一個縣令,你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壯武郡公不用再裝糊塗了。”他喝了一口茶,笑道“您選中的人物大家自然格外在意,洛陽令這等要職,誰都想要爭上一爭,就連樂令也是如此,不瞞您說,就是成都王派人去漁陽郡搜集葉誠的罪證,但在陳郡都已全軍覆沒,無人再知曉有關密信之事。”

  張華麵色陰沉,“你家主子早就開始布置這一切了,或者可以說你們人雖不在洛陽,但是洛陽的風吹草動你們都能第一時間得知,獲取情報的能力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壯武郡公真是謬讚。”他笑著說“您的高明手段我已經領教過了,先拋出一個束冉當幌子,我竟去陽平郡白跑了一遭,若不是察覺出一點蛛絲馬跡,恐怕我現在還被困在陽平郡,您的孫兒公安真是聰慧過人,利用石超散播虛假訊息誤導了不少人,幾年未見,他還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門外,少年清冷的俊目噴射出強烈的怒火,雙拳握緊,隨後卻又鬆開來,隻聽裏麵的老者哈哈笑起來,“你的兄長恐怕也要被你比下去了,能有如此敏銳的頭腦,不愧是你家主子的左膀右臂。”

  “那麽您的選擇呢?”他皺起了眉頭,望著老者。

  老者自己續滿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後沉聲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義陽郡太守的位置我可以推薦他的人,但我也希望最近洛陽城內所發生的數次夜襲事件都與他無關。”

  “數起夜襲之事,隻怕是另有隱情。”他頓了頓,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隨後才誠懇地回頭望著老者“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出城了。”

  烏雲隱現,那人身影漸漸消失,少年沉默良久,直到老者走出來,少年才抬眸,目光倔強,開口問“他就是有備而來,談什麽互利共贏,難道爺爺和他是舊識嗎?”

  老者嗬嗬一笑,撫上他的肩頭,笑道“公安,你方才去了樂令府上,可見到了什麽熟人?”

  少年稍顯猶豫,“郗遐和傅暢也去了。”

  “哦,郗遐那孩子我倒是很喜歡,說起話來總是令人不得不思慮一下。”老者點頭笑道“他今日說了些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說了孫會販賣軍馬之事,還有黃門侍郎潘大人近日在暗中聯係齊王。”少年想了想,又看看爺爺,“爺爺當真要拿所著的《女史箴》來諷勸賈後嗎?”

  老者微笑俯視著少年,少年也看他一眼“這可不是兒戲!”

  “公安,你太易怒了。”老者眯起了眼睛,想起垂釣時女孩說過的話,“生氣,就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

  少年愣了半晌,目光裏充滿疑問。

  “在垂釣的地方遇到的小丫頭,估計還要小你幾歲,”老者拉著少年的手,笑道“你也是見過的,她可比你善解人意多了。”

  少年雙頰微微泛紅,嘴上卻不服,“她總是問爺爺一些刁鑽的問題,還說些稀奇古怪的話,什麽格物學,假裝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爺爺怎麽會喜歡她啊。”

  另一處的庭院裏,少女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揉揉鼻子,心道:“準是有人在背後說我呢。”

  陸玩回頭看了看她,笑著搖頭,示意南絮去拿白狐氅來。

  此時的周彝還在院中揮舞著長劍,他揚起的雙手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手腕微扭挑一劍花,點地躍起向旁橫劈,身形瀟灑飄逸,一襲碧色長袍宛如風逐浪花,俊朗的外表下仿佛隱藏著無窮的力量,與祖渙變幻莫測的劍法頗為不同,此劍法更有剛柔並濟的淩厲之勢。

  “好劍法!”雨輕忙起身,跑過來,拍手稱讚“不愧是除三害的建威將軍之孫,湛盧劍的最佳繼承人!”

  周彝收劍入鞘,額頭上滲出許多汗珠,剛想要用衣袖擦拭,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塊手帕,水靈的眼眸忽閃著,笑盈盈道“彥哲哥哥,用這個拭汗吧。”

  “多謝。”周彝接過手帕,擦去臉上的汗,又不好意思直接還給她,便塞進了自己袖中。

  雨輕凝視著周彝,心中暗想周處任禦史中丞時,所糾察彈劾之人,不是寵臣就是皇戚,其間得罪的人數不勝數,朝中大臣本就對南方士族心存芥蒂,加之他為人剛直,便派遣他跟隨夏侯駿去征西,此番一去生還幾率渺茫,雖然上次傅暢給父親寫信時已經提及到周處所麵臨的危機,並說服江統和祖逖等人聯合上奏,應下詔命孟觀帶一萬精兵當周處的前鋒,否則周處必將命喪戰場,不過朝廷並未準奏,隻希望任行安西軍司的傅祗能夠設法挽救,不過戰場無情,風雲瞬息萬變,有些時候隻能聽天由命,無奈又抱有一絲希望的靜待這場戰爭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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